【三國】
第五回 群龍會首  第四節 知己知音

黃鼠狼放開短短的四足,在樹林中苦追一陣,跟著那名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黃巾來到了一個山坳。山坳裡約有二十來人,那些人身上盔甲與方才來襲的幾名黃巾一模一樣,但頭上並未繫著黃巾,也無任何旗號。黃巾走向一個看似隊長的漢子,垂首道:「弟兄們全犧牲了。」

那隊長哼了一聲,道:「那你是臨陣脫逃了?」

那黃巾忙道:「小的上陣向來奮勇殺敵,這回可也劈了他們裡頭一個綠毛妖怪幾刀,叫他三個月下不了床。可是他們不但會妖法,還飼養了大批兇猛禽獸,小的最後還是挨了一箭給他們拿住了。」說著便加油添醋的敘述對方如何嚴刑拷打,他又如何寧死不屈,最後憑著自己的聰明機警趁對方內鬨之時逃回。末了又道:「小的一路上勘查過,沒人追蹤。」

那隊長不去理他,走向一名騎在馬上的老者,報告此事。老者哼了一聲,罵道:「飯桶!飯桶!留這些飯桶何用?」那隊長聞言,便舉起手中長槍,一槍直刺那黃巾胸膛。那一槍既快又狠,黃巾全無防備,一聲未吭便即斃命。

老者看也不看屍體一眼,冷冷的道:「走吧!」隊長一聲令下,二十餘人一齊上馬,護衛著老者往山裡而行。看方向是一路往南,卻不是往皇甫殘聲等人所在之處。

幾個走在最後的人低聲嘀咕道:「往山越之路崎嶇難行,我們這些年輕力壯之人都吃不消了。主子幹嘛非要親自出馬不可?」

黃鼠狼打定主意要找出他們的目的地,便尾隨在後。叫牠最吃驚的不是隊長的狠毒,而是老者身上濃厚的穢氣與他的嗓音。這聲音牠是聽過的,與買下指南車那人一模一樣。孫尚香曾說,買下指南車之人便是江夏太守黃祖。黃祖是甘寧的頂頭上司,也是他們這群江賊背後的老闆,支持他們在長江水路上不斷騷擾江東。

黃鼠狼搖了搖頭,不願再想下去。此刻牠只是一頭黃鼠狼,只需找出這批人的目的地就好。

黃祖與二十多名手下乘馬走了幾十里路之後,見天色已晚,下令在山頭紮營休息。黃鼠狼見他們總算停下,轉身循原路奔回。林間空地裡空空盪盪,但黃鼠狼依舊聞得到皇甫殘聲身上的芝蘭香氣、祁燕城身上的符紙味與魯瑜身上的銅臭,只是這些味道似近似遠,彷彿不久前還在此處,又似早已離開。

坐在附近樹梢上監視著林間空地的皇甫殘聲見黃鼠狼在空地上東張西望,便一躍而下,招呼道:「闞兄,這邊走。」說著便領黃鼠狼走到附近樹林較濃密之處,馬車藏在林中,一大把的山藤遮住了一個小山洞與洞中搖曳的火光。魯瑜和祈燕城做在火堆旁烤著一頭獐子,魯瑜熟練的塗抹著各種佐料。蘇楊抱頭坐在一旁發呆,弘農王則倚著山壁閉目養神,仍是那副虛弱的模樣。

黃鼠狼緩緩站起,四肢逐漸伸長,毛皮褪去,變成了人形。闞狄毫不在乎眾人驚異的目光,隨手撕了塊獐肉便投入口中大嚼起來。

祈燕城問道:「闞兄,你這到底是什麼法術?」

闞狄含糊不清的道:「很簡單啊!你們不會嗎?」

此言甚是敷衍,皇甫殘聲見他不欲多談,轉移話題道:「闞兄去了大半日,可有探得什麼消息?」

闞狄道:「那黃巾是黃祖的手下,被黃祖殺了。」

「黃巾?還是黃祖?」

「不都一樣嗎?」

「黃祖是江夏太守,怎會與黃巾有關?除非這些黃巾為他收買……」皇甫殘聲沉吟半晌,道:「他們有何企圖?」

「這我就不知道了。」

祈燕城問道:「闞兄也回來了,現在怎麼辦?」

「夜已深,公子也累了,不如就在此安歇。」皇甫殘聲道:「明天一早我們照原定計畫前往朱雀山莊。」

闞狄插口道:「黃祖也要去山越。」

「你方才怎麼不說?」

「你沒問啊!」

皇甫殘聲早習慣人有條有理的稟報一切,只得搖頭,改口道:「那明日就請闞兄在前探路,以免撞進黃祖的大隊之中……」

闞狄道:「他只有二十來人。」

皇甫殘聲忍不住白了闞狄一眼,道:「……今晚我們分五班守夜。」

「一、二、三、四、五……」魯瑜一面數,一面依序指向蘇楊、祁燕城、闞狄、皇甫殘聲和他自己,最後停在弘農王身上,「……六,不是有六人嗎?」

皇甫殘聲挑眉道:「二爺有何高見?」他的臉上雖仍掛著笑容,卻冷得讓魯瑜心中發毛,忙道:「我是說……我守第一班。」

闞狄打了個呵欠,化狼翻身睡了。蘇楊早已睡熟,祈燕城閉目盤膝打坐。皇甫殘聲自馬車中取出一只長型木盒,打了開來,魯瑜這才發現木盒中裝著一張琴、兩柄短槍。

「原來皇甫公子是使槍的好手。」

「這把藍瑩槍可分可合,分為雙槍,合為長槍。我用得還不熟練,不敢獻醜。」

弘農王睜開眼睛,仔細端詳了那對短槍一會兒,道:「若我所知無誤,這是皇甫嵩將軍的獨門兵器青龍槍吧?原來皇甫公子是將門之後。」

皇甫殘聲想起水神廟的情景,心中一痛,答不出話來,只能苦笑著搖頭。遠處風聲驟響,闞狄熟睡、祁燕城入定、皇甫殘聲心有所思,竟無人注意到一人藉著風聲遮掩,悄悄接近了山洞。鷹眼緊盯皇甫殘聲身上要害,長刀斜指,只待動手時機。

魯瑜嘖嘖道:「皇甫公子,你這張白玉琴看起來挺貴的,不過我家有一張黃金鑄的琴更好,你要不要?」

這番無厘頭的話立時沖散了皇甫殘聲心中傷感之情,皇甫殘聲忍不住微笑道:「琴是爺爺所贈,在下不敢忘本。」

弘農王嘆道:「皇甫公子真是雅人。尋常江湖散人縱識音律,也不會隨身帶琴。」

皇甫殘聲想起他流落江湖多年,不知有多少年未曾好好聽一首琴曲,心中一動,取出白玉琴,置在膝頭,輕撥琴弦。弘農王與魯瑜但見他修長的十指在弦上緩緩移動,卻不聞琴聲。夜裡的山一片寂靜,水聲潺潺、風聲空靈,枝葉摩擦聲沉緩,蟲鳴與夜梟的啼聲更似在九霄之外,陣陣細微、悠遠的迴響反而襯出深夜的靜謐。柴火剝啄,人聲鼎沸的市街彷彿南柯夢一場,莊嚴大殿、百官朝拜之庭顯得如此虛幻,恍如三生之前的浮沫,而今只有一片連綿不斷的山、漆黑的夜、熟睡的山林、陣陣沁涼晚風、陡峭溪谷裡的水聲蛙鳴,以及那融於萬物之間的琴曲高山流水。

皇甫殘聲全神貫注於琴曲之中,心神與山水融為一體,毫無防備,暗伏者本待出手,但不知怎的,在琴音渲染下眼中純粹的殺機卻變得複雜起來,長刀逐漸低垂。一曲奏罷,弘農王輕嘆,道:「知音難尋。」

魯瑜道:「琴為心韻,又何必強求知音?如果俞伯牙沒遇見鍾子期,不就可以一生彈琴?」

皇甫殘聲默默垂視膝上玉琴,低聲道:「原本,我也只想寄情山水書畫逍遙終老,天下蒼生與我非親非故,這亂世與我何干?為了一場黃巾之亂,皇甫家已經凋零過半,僅餘數十婦孺傷殘。祖父犬馬一生,只換得傷病以終,多麼不值!若他老人家要我承他之志,我自是義無反顧,可是他只希望我遠避一切,那我又為何要涉入這淌渾水之中?」皇甫殘聲語帶偏激,臉上表情卻是沉痛非常。魯瑜知道日間蘇楊的譏刺對他不無影響,抓了抓頭想找些話來勸慰,卻是一時辭窮。樹叢中的長刀再次舉起,這次卻不是對著三人中看來最難對付的皇甫殘聲,而是弘農王。

弘農王長嘆道:「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復安居。皇甫將軍的忠義,天下自有評斷。」

皇甫殘聲像是不曾聽到這句話一般,望著琴道:「可是那天我遇到了一個人。一個人,一句話,讓我恍然大悟。原來我所不值的,不是祖父的犧牲,更非皇甫一族為天下所付的代價。我為祖父不值,只因他一生勞苦,卻是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我為祖父不值,只因我的體內流著他的血,只因我與他是同一種人!所求的不是知遇,而是一個知音、一個知己!士為知己者死!如果是為了那個人,我也能豁盡一切,無怨無悔!」

皇甫殘聲的聲音並不響亮,但語聲中自有一股叫人信服的力道。魯瑜沉默不語,弘農王欲言又止,皇甫殘聲嘆了口氣,將白玉琴收回木盒中,道:「夜已深,請公子安歇吧!」皇甫殘聲本就帶著一股傲視一方的氣勢,聽得他以下屬自居,魯瑜與暗伏者皆感不倫不類。但那一聲「公子」叫得如此惆悵,與方才所言兩相對照之下,兩人立時猜出皇甫殘聲口中的「那個人」便是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書生。

皇甫殘聲不看弘農王走進山洞的背影,在洞口盤膝坐下,道:「二爺也去睡吧!這一班由我來守,晚些我會叫醒道長換班。」

魯瑜進山洞後,潛伏在樹叢中的人看了皇甫殘聲良久,又望了望地上狼一般的闞狄,忽地嘆了口氣,收刀退走。皇甫殘聲依稀聽到些許聲響,急急追去,但樹叢裡雖有餘溫,卻是影蹤全無。

那人一口氣奔出數十里,直奔黃祖營地大帳。帳內透著燈光,黃祖見來人闖入,頭也不抬的道:「都解決了?」

那人垂首低聲道:「他們防守甚嚴,屬下找不到下手時機。」

「無妨,諒他們也礙不了事。你去吧!」

那人答應了一聲,提刀出帳。轉身之際,燈火照亮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龐──竟是甘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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