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是今天早上才發現的,沒有人願意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這片森林好像……好像是從飛行船墜毀的那個位置開始枯萎,然後擴散到這裡來。」警備隊員的聲音微微發抖,「如果再繼續擴散下去的話,我們這裡會變成什麼樣子?」


「但是,我們鎮外離森林有一段距離啊!」另一個警備隊員握緊雙拳,「森林枯了就讓它枯吧!我們在這裡很安全!」


我垂下頭,沒力氣反駁他。我好累,又累又痛,大地之母所遭受的苦難如千百根針一般扎著我的胸口,但那彷彿赤裸裸的站在冰雪之中的恐怖孤寂讓我連哭都哭不出來。


那個警備隊員卻不肯放過我,瞪著我大吼:「你為什麼不說話?」


雨果不高興了。牠站直身體,吐出舌頭對那個人發出了威嚇的嘶嘶聲。卡夏爾皺著眉頭望著我,「琪琪,我覺得那種說法有點問題,不過,森林的事情還是你最清楚吧!」


「生物、森林、土壤、水和風是一體的循環,誰也離不開誰。」我疲倦的說著,喉頭乾澀,「或許這裡沒有森林,土壤依舊是相連的。我們能夠切開大地嗎?」


沒有人回答我。


「那我們該怎麼做?」背後傳來警備隊長的聲音,我轉過頭,看到他帶著索里埃和阿傑出現在柵欄的下方。阿傑的臉上沒有平常的笑容,他一定也看到外頭的情況了。


「燒掉森林,讓火焰淨化一切。」我相信換作是奶奶,她也會這麼做的。我緊緊抱著雨果,咬牙望著森林,「我們要清出一條防火巷,把沒有生病的森林給隔絕開來,然後,儘可能的深入詛咒的核心位置放火。」


那個警備隊員大叫了起來,「但是外頭有狼群!」


「那是我們最不需要害怕的事情。」


隊長制止了他的隊員,問:「我們應該害怕什麼?」


「雨。」我小聲的說:「當雨水把詛咒導入地下水源之後,我們要喝什麼才不會生病呢?」


這句話說完之後,每個人看著我的眼神都變了。那眼神,彷彿我就是詛咒一般。或許我不應該說實話的,或許那就是賽希曾經說過的,原本象徵著智慧的尖頂帽為什麼會成為邪惡的化身。


親愛的賽希,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會說人們總是需要女巫卻又對她們充滿畏懼了。或許那就是我們的宿命吧!


所有人都沉默著,過了好一會兒,隊長才沉重的問道:「火焰真的可以淨化這個詛咒嗎?」


我知道他的意思。這個詛咒最讓人畏懼的地方是不論它怎麼傳染都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或許它所用的聖法術、疾病與死靈法術也形成了一個循環,所以才能如土壤、水、風與森林一般生生不息。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這是我僅知的方法。」


「好吧!」隊長走上柵欄,對所有人大聲說:「大家回去準備好你的斧頭和武器,我們一個小時後出發!」他轉頭望向我,「你們要來嗎?」


我望向索里埃、阿傑和卡夏爾,他們點了點頭。


「不管有沒有完成防火巷,今天日落之前一定要回到鎮上。」


夜晚是屬於狼群的。


 


得到了隊長的允許後,阿傑大搖大擺的拉著我闖進旅店的廚房。我在鍋子裡丟了一大把龍葵,然後把煮好的藥汁和聖水混合。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這是我唯一想到可以預防或對抗詛咒的方法了。


阿傑則從每一座架子上搜刮他想要的材料,然後叫我幫忙把胡椒、辣椒、大蒜等磨成粉末裝進小瓶子和袋子裡頭。廚房成了一座辛辣刺鼻的大陷阱,我們被嗆得淚流滿面,哇哇大叫的指控對方磨粉的動作太粗魯,雨果老早就緊閉著嘴和女侍們一起逃到外頭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這樣的情景好溫暖,溫暖得叫我頭皮發麻。


「喂!你哭了!」


「是胡椒啦!笨蛋。」我抱起那堆袋子,衝出廚房。


警備隊員帶著他們所有的武器等待我們的到來。索里埃的臉色出奇的凝重,我注意到波波沒有跟在他身邊。


「波波呢?」


「牠懶洋洋的,不想動,也不太理我。」索里埃雖然想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他的演技實在不太好。


我想起波波曾經咬過米娜,然後又想到雨果也曾咬了崔坦一口,接著想起發狂的狼群與牠們啃咬過的屍體,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回來我再陪波波說說話,或許牠只是想吃鹿肉麵包而已。」我飛快的說完,轉頭跨上警備隊員牽來的馬匹。


「雨果,你還好嗎?」我緊緊抱著雨果,小聲的問。


雨果抬起頭,一臉莫名其妙的望著我,但牠還是乖乖吐出鮮紅的分岔舌頭讓我檢查。雨果看起來很正常,可是,可是米娜阿姨在突然變成那個樣子之前也都很正常啊!


我沉默的跟在隊伍後頭往森林中而去。氣氛出奇的凝重,人們緊張的東張西望,索里埃走在最前方探路,卡夏爾也派出了渡鴉在林間梭巡,為我們偵查任何不尋常的蹤跡。


森林病厭厭的,疲憊而憔悴,土壤也失去應有的活力。馬兒一定察覺到了,牠們噴著氣踱著步,十分不安。


索里埃突然停了下來。


卡夏爾低聲說:「來了。」


「什麼?」


「渡鴉看見森林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移動,我猜是狼。」


「到底是渡鴉看見還是你看見啊?」


卡夏爾用一副了不起的口吻說:「我的眼就是渡鴉之眼。」


真是愛記恨的傢伙。我才這樣想完,前方草叢裡突然出現了幾匹狼。狼群眼神狂亂,齜牙咧嘴的低聲咆哮。


「迎戰!」隊長拔出劍,索里埃急忙退到他身後,彎弓搭箭往狼群射去。


我大叫:「小心不要被牠們咬傷!」


「有盾牌的人上來!」隊長大吼,舉起盾牌擋住了灰狼的一擊,踉蹌後退。警備隊員們舉著手中的長劍、斧頭衝了過去,拼命的往那頭灰狼身上砍去。


「不要都到那裡去啦!旁邊還有──」卡夏爾的話還沒說完,四五雙嗜血的眼神已經緊緊盯住了我們。阿傑毫不遲疑的對著最近的一頭狼丟出了特製的香料包,正中牠的鼻頭。雖然這些狼感覺不到痛苦,但本能反應還在,我想,突然失去嗅覺與視力的感覺一定很不好受。那頭狼咆哮著後退,阿傑緊追而去。


「拉克、拉雅與拉基納,鐵焰之輪啊,奔馳而去吧!」我雙手一推,熾熱的火焰從我掌中成形,化成快速旋轉的半人高火球,將左側的兩頭狼捲入。


雨果從我肩膀上站了起來,撲向那頭往我背後衝來的灰狼。灰狼在半空中稍微側身讓雨果從牠的毛皮上擦過,牠的利齒則咬中了我的背包,我趁機抽出短矛,反手從肩頭上方往牠刺去。灰狼的頭頂冒出了一絲血痕,牠不得不鬆開牙齒,往地上落去。雨果從地面上躍起,張嘴狠狠咬住了灰狼的後腿。


「雨果!別亂吞啊!」我的心揪成一團,雙腳用力一蹬,整個人向後仰倒,落下馬背。我知道這樣做完全是亂來,但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我像隻貓兒般在半空中用力的扭腰,把身體往後拋去。


隨著我的體重一起下落的矛尖,結結實實的刺進了灰狼胸口。


雨果抬起頭望著我,我手忙腳亂的抓起聖水瓶沖掉牠嘴邊的血漬。等雨果終於不耐煩的舉起前腳拍掉我的手時,索里埃正好一箭射殺了最後一匹狼。


惟一值得慶幸的是戰鬥的時間並不長,也沒有人受傷。我稍微喘了口氣,請警備隊員們把武器擦乾淨,然後把狼的屍體集中起來,堆上樹枝點火焚燒。


我們避開濃煙繼續前進,越往前,樹木越來越虛弱,它們的枝葉枯黃、意識渙散,更有不少已經完全死去,青翠或枯黃的葉子落了一地。再往前走一點,許多粗壯的雄松樹甚至變得光禿禿的,沒有一根樹枝剩下。地上的樹枝碎片都已腐朽,彷彿它們已在這裡靜靜的躺了許多年一樣。


「老天!這裡兩三個月前我還來過啊!」隊伍中有人喃喃說道,「那時明明都還好好的。」


而前方的情形更糟。


前方的「森林」已經完全消失,變成一大片堆滿朽木碎片的空地。不祥的感覺如浪潮般襲來,我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看到卡夏爾的渡鴉停在最後一棵還未倒下的枯木上,以深沉銳利的眼神打量著前方。


很明顯的,牠也不願意過去。


我和卡夏爾對望一眼,幾乎同時放出了偵測魔法。整片空地都亮起了魔法靈光。我轉向卡夏爾,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樣的恐懼。


整塊地面上都是聖法術與死靈法術的光芒。


「我們不能再前進了。」卡夏爾沉重的說。


隊長疑惑的望著我,我慢慢的點了點頭。


「好吧!我們就在這裡放火。」隊長望了那片詭異的空地一眼,補了一句:「反正哪裡也沒什麼好燒的了。」


在警備隊員分成幾批人去砍伐防火巷的時候,我們把帶來的燈油盡可能的往空地上灑去。


但願火能一路燒過去。


但願火焰真能淨化一切。


我向大地之母尋求指引,但我越是深入內心,越覺無助。我終於回到森林中,卻被一團邪惡而貪婪的魔法迷霧所包圍。森林已死,而自然奄奄一息。


我一直知道自己有一天也會跟著母親的腳步踏上旅程,卻沒想過會在此時此地,以這種令人不安的方式展開。我知道心中的某些部分已隨著森林死去,永遠不會恢復到以前的模樣。


我唯一能做的是拿出日記,試圖將這一切紀錄下來。


 


親愛的賽希,我祈禱這一切尚未波及到隱者村,也永遠不要。


 


Ki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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