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居窩巢

天羅萬象．零　　　　【天羅】

第零幕　禁忌之名

一、開端

當那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遊女提著一個長長的白色包裹走進茶棚時，麻里忍不住皺起眉頭。

東先城東側的荒山全是碎石蔓草，數十里的山路中沒有一棵大樹，只有這座茶棚可供歇腳，是以來往的行旅無不在此駐足。茶棚既遠離東先城奉行所的管轄範圍，又有絡繹不絕的冤大頭……商旅，對麻里來說，正是作「生意」的好所在。

那是個燠熱的夏日。近午才下了場半大不小的雨，給午後陽光一曬，水氣蒸騰，茶棚裡滿是悶濕腐敗的味道。不少行商熱得脫下斗笠搧風，也有人索性打起赤膊。賣茶的老頭東奔西跑，為客人們送上來不及放涼的涼茶。

麻里斜斜的倚著板桌，忍耐著汗水的黏膩，竭力擺出最誘人的笑容。或許也沒什麼必要，這大熱天熱得人心浮動，男人們光是看到她半露的酥胸，魂兒便飛了一半，哪有心情注意她藏在桌面下的纖纖素手從誰的袋裡移到誰的囊中？拜老天所賜，今天麻里的生意特別好，自早至今已經有數千貫入袋。不過，賺錢是很辛苦的，雙手進行著靈巧的作業的同時，麻里還要小心閃避突如其來的鹹豬手，並且有技巧的婉拒各種邀約。雖然作遊女打扮，但麻里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作便宜生意的女人。對女人來說，美貌只該是武器，要營生的話還是要有真本事才行──麻里是如此堅信並且身體力行的。

不過，那個遊女看起來真的非常討人厭。

麻里之所以討厭她，絕對不是因為她一走進茶棚便吸引了多數男人的目光、搶盡麻里的鋒頭，更不是因為她面無表情、沒有半點遊女的專業，也不是因為她那件嫣紅的薄衣太美、又配戴了太多華貴的首飾，而是……在這種見鬼的大熱天裡，她的臉上竟然連一滴汗都沒有！

「根本不是人嘛！」早已熱得汗流浹背的麻里嘀咕著起身，正好與一個戴著編笠，穿著短褲草鞋的行腳郎中擦身而過。麻里腳下的木屐絆了一下，身子一斜，哎喲一聲往郎中身上倒，雙手尋找支撐般的順勢往一旁的年輕武士口袋裡伸。

按照麻里的估計，她倒在郎中身上的同時應該恰好得手，沒想到郎中突然停步，微微轉身，麻里便往地上摔了下去。年輕武士飛快的伸手，拉住了麻里的手臂，被他緊緊一握，麻里痛得連眼淚都差點掉出來，甫到手的銅錢又掉回年輕武士的衣袋中。

麻里狼狽的坐在地上，瞪了行腳郎中一眼，卻發現他的前額與眼上都纏著繃帶，不由暗嘆自己倒楣。正常人看到美女往自己身上倒過來哪有不伸手去扶的道理？偏偏就讓她遇到一個只聽得到風聲看不到美女的瞎子！瞎眼郎中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般，拄著引路杖一步步走過麻里身旁，摸索著在前方桌位上坐下。麻里瞥見郎中背後的藥箱下方刻著「伊川臥雨」四字，悄悄把這姓名記下，有機會她會好好回敬的！

年輕武士伸手一拉，把麻里提了起來，問道：「姑娘，你沒事吧？」年輕武士相貌俊美非凡，麻里臉上一紅，楚楚可憐的點頭，「我……我叫麻里。」

「朔璧。」年輕武士簡單的回答。

麻里正要在朔璧身邊坐下，卻發現他身旁座上放了兩把太刀，根本沒有她坐下的空間。滿腦子都是刀的笨蛋！麻里正自不悅，卻發覺朔璧也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身上非但沒有半點汗漬，還散發著惱人的淡淡香氣。

可惡，這傢伙也不是人！麻里一噘嘴，重重的跺著木屐，喀啦喀啦的往外走。一個行商迎面走來，行商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麻里不由一怔，停下腳步，赫然發覺茶棚外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雖然裝出一副閒晃的樣子，但封鎖茶棚的意圖再明顯不過。看著行商在她身旁那張人最少的桌位坐了下來，麻里不得已，只得一步步後退，直退到另一頭的桌位上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坐下之後，麻里才發覺，坐在她旁邊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討人厭的遊女！那個遊女的妝很濃，但艷麗之中又帶著一股稚嫩的感覺，麻里想轉過頭不看她，卻又被她身上閃閃發光的珠寶所吸引，忍不住開始計算這些首飾的價值。

「這是琉璃，不值錢的。」遊女彷彿看穿了麻里的心思般嘲諷的一笑，說完又補了一句，「和我一樣。」

麻里有些疑惑，「你是說，你叫琉璃？」

遊女淡淡一笑，「你認為是就是吧！」

什麼嘛！這個女人！麻里別過頭，正好看見行商笑容可掬的與他對面的高大青年攀談，虛偽的笑容讓麻里一陣反胃。不過青年也非普通人，背後揹著一把銃槍，那是銃槍使專用的武器，價格貴得離譜。

「相逢即是有緣，」行商彷彿看著砧上的魚肉，笑咪咪的望著青年，「讓我請你一頓吧！」說完，行商轉頭吆喝：「老闆，把最好的通通端上來！」

「謝謝。」青年似乎沒看出對方是頭披著羊皮的惡狼，傻愣愣的回答。

「沒什麼，」行商回過頭，露出詭異的微笑，「最後一頓總要吃好一點。」

青年這時才發覺不對，臉色一變，掀翻了桌子。轟的一聲，行商一拳將方桌擊碎，跟著擊中青年的腹部，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那不像是打中人體的聲音，反倒像是……金屬？麻里錯愕間不忘躲到桌子下，無辜的行旅們瞬間逃得乾乾淨淨，連賣茶的老頭都不例外。但是除了行腳僧人與那青年之外，茶棚中還剩下幾個人，叫做伊川臥雨的行腳郎中、年輕武士朔璧、遊女琉璃和另一個帶著長短雙刀的武士。

行腳僧人一拳將青年擊飛，回過頭見還有這麼多人留在茶棚中，冷笑：「碎影忍軍奉夏津名代慎条伊羽的命令獵此人頭，不相干的全滾到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