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無缺
五、多情

  「多情還似無情,卻為無情苦……」范麗人漫聲吟罷,嘆了口氣,舉杯一飲而盡。
  窗外春光爛漫,黃鸝婉轉。春風拂動垂楊顫,激起了漣漪無限,愁緒萬千。朦朧中,醉眼彷彿望見了一張絕世容顏,一會兒正氣凜然,一會兒艷光懾人,卻是一般的遙不可及。
  范麗人深深嘆了口氣,頹然舉杯,卻見杯底已空,壺中亦然。范麗人拋下空壺,揚聲大喝:「小二!上酒!」
  「是是是!爺台稍候,酒馬上來!」小二忙不迭的應聲上樓,腳步聲卻輕不可聞。范麗人聽出來人身分,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道:「老七,論易容偽裝的工夫,你還差得遠了。」
  「自是逃不過四哥法眼。」大笑聲中,東江暮雪飄然上樓。東江暮雪一身白衣,腰間佩著一把冰也似的長刀,臉上的面具也宛若堅冰一般,極是灑脫。他一上樓,樓上溫度驟降,范麗人無奈接過他手中酒壺,哼道:「給你身上寒氣一逼,平白糟蹋了一壺好酒!」
  「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東江暮雪哈哈一笑,「小弟攜著這壺酒不遠千里而來,還請四哥賞個薄面。」
  范麗人拔開壺塞,仰頭咕嚕嚕連灌數大口,問道:「你不在荊州逍遙自在,跑來山東做什麼?」
  「小弟早聽說濟南風光明媚,總想找個機會欣賞這家家泉水、戶戶垂楊的勝景。」東江暮雪接過酒壺,斟了兩杯放在桌上,「又聽二妹說四哥惹上了麻煩,便順道前來探望」
  范麗人不悅道:「我惹上什麼了?要她多事!」
  東江暮雪不答,輕啜了一口酒,又道:「另外,四哥三個月前交待的物事,咱們八爺幸不辱命,總算完成了。他拖我帶個口信來,說他行動不便,無法離舟太遠,還請四哥自己回西鄉去取。」
  「老大前天也來了一趟。」范麗人哼了一聲,拍案罵道:「怎麼?每個人都在逼我回去?難道姓范的還是初出茅廬的娃兒,連自保的本事都沒有,非得龜縮西鄉承諸位兄弟的庇蔭才行?」
  「四哥切莫動怒,兄弟們全是一番好意。小弟出來前,老六說了句話。」東江暮雪長嘆一聲,「他說:『老四若是一心送死,誰也攔不住。不過,逆行孤舟再怎麼不濟事,老四要的東西,總能到手。』」
  范麗人只覺胸中一陣溫暖,頹然苦笑,「天下人只知披髮人屠心狠手辣,卻不知他非但才智卓絕,更是多情多義。……但老六這回可算得差了,連『多情公子』范麗人都要不著的東西,普天之下再沒有第二人幫得上忙。」
  「四哥既有煩惱,何不說出來?兄弟或許幫不上忙,卻能為四哥分憂解勞。」
  范麗人甩甩頭,忽自座中站起,向著東江暮雪長揖到地,沉聲道:「老七,兄弟方才多有得罪之處,在此向你賠個不是。」
  「四哥言重了,」東江暮雪連忙回揖,攜著范麗人的手坐下,「自己兄弟,哪有這麼多好計較?」
  范麗人苦笑搖頭,「勞你回去告訴諸位兄弟,就當沒有姓范的這號人物吧!」
  「四哥!」東江暮雪一驚,萬萬沒料到他竟頹喪至此,急道:「四哥,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要將自己逼上絕路?」
  「一步走差,滿盤皆輸。」范麗人執起酒杯,猛一握拳,酒杯被他捏碎,碎片全深陷掌中,立時鮮血淋漓,「我昔年入世之前,曾在師父面前立誓,『戒之貪、戒留情、戒之殺、戒暴行。』但這四戒,我全破了。」
  「這……」逆行孤舟眾人從不談論自己的出身背景,東江暮雪雖與范麗人相交多年,卻也是頭一遭聽他提及師門。東江暮雪略一細思,忙道:「叔孫信乃是自盡身亡,四哥何苦為了這個為富不仁的奸商自責至此?」
  范麗人像是沒聽到般,垂首喃喃自語:「師父曾言,爭強好勝乃是兵之大忌,為什麼我闖蕩江湖這麼多年,就是無法領會?就為了一口嚥不下的氣,我奪其志,逼出了他的心魔,怎知輸的卻是自己。不錯,我已敗了,心既蒙塵,劍亦汙濁,天地之大卻無我容身之處。但是,就算這樣,我仍想得到那個人,我仍想殺那個人,我仍……」
  東江暮雪啊了一聲,驚呼:「難道……難道一生留情不動情的四哥你……動了真心?」
  范麗人一愣,想起那雙艷極了也冷極了的眼,苦笑道:「是吧,或許是吧!」
  東江暮雪心頭一鬆,笑道:「這有何難?兄弟與你同去,奪了人,咱們便回西鄉,儒門天下縱有千軍萬馬,也休想踏上逆行孤舟一步。」
  范麗人皺眉道:「你怎知此事與儒門天下有關?」
  「叔孫信乃是儒門天下的人,酒樓方圓三里又全是儒門天下的人馬,」東江暮雪手按刀柄,洒然輕笑,「好四哥,這樑子結得還真不小!」
  范麗人不置可否的連哼數聲,唇邊緩緩浮起一絲笑意,「奪了人咱們便回西鄉嗎?也好。不過紅顏那丫頭這下不打翻醋罈子才怪。」
  「二妹那邊,小弟負責說項。」東江暮雪哈哈大笑,「打鐵趁熱,咱們立刻動身吧!」說著,攜著范麗人的手便往樓下行去。
  「老七,你是個好兄弟。」范麗人望向面具彼端模糊的雙眼,深深嘆了口氣,「愚兄在此先謝過了。」
  「哈!此時言謝未免太早,咱們先想辦法闖過下頭那關吧!」東江暮雪縱聲大笑,「守在樓下的,可是端木挽瀾的親傳弟子雲千佾啊!」
  范麗人哼了一聲,探手入懷,當先走出酒樓。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紅男綠女間明顯可見數十位白衣騎士。范麗人看也不看,昂首而行。行不多時,大街上行人明顯少了許多,兩旁店鋪紛紛拉上門窗,噠噠蹄聲自四面八方而來。范麗人停在街心,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渾身盡是倦意。東江暮雪微微一笑,撫刀而立。
  一聲嘆息自後響起,「素聞多情公子的飛花落葉劍乃是武林一絕,今日,雲千佾領教。」
  范麗人頭也不回,哈哈一笑,「憑你,還見不著我的劍。」
  雲千佾又嘆了口氣,緩步行出,只見他腰繫長劍,儒衣勝雪,黑髮飄拂,乃是個罕見的濁世佳公子。雲千佾面容平靜,毫無怒色,朗聲道:「兩位雖是逆行孤舟中人,但行事多近俠義,而快意恩仇,乃是黑道中罕見的英雄人物。雲千佾慕名已久,只恨多次前往江南均無緣一見。可惜今日一會卻是在這種情景,實屬遺憾。」
  東江暮雪輕笑數聲,「雲兄師命難違,吾等為情義所縛,唯有一戰。江湖本無是非,有的只是無奈,雲兄又何必悵惘?」
  雲千佾嘆道:「此事並非不可解,尚請范兄高抬貴手。叔孫信自取其咎,門主並未介懷。在下不解的是,少主年幼,自來未涉江湖,與范兄亦無深仇大恨,范兄為何下此毒手?」
  范麗人這才知道儒門天下盯著自己原來是為了端木流觴,不由一怔,道:「他怎麼了?」
  雲千佾搖頭道:「范兄唯恐少主傷得不夠,還特地北上監視,這不是明知故問了嗎?」
  「雲兄未免將我兄弟看得輕了,」東江暮雪沉聲道,「多情公子范麗人素來行事雖稱不上光明磊落,卻也不曾以下三濫手段對付婦人孺子。」
  雲千佾沉吟道:「東江兄所言甚是,在下確實有此疑問。」
  「他究竟怎麼了?」
  「此處已無外人,也不怕此事流出,在下便直說了。」雲千佾嘆道:「少主自襄陽離開後,神志失常,怪疾纏身,還數度自戕。門主雖能及時阻止,卻無法讓少主恢復意識。」此言一出,團團圍住兩人的眾騎士臉上均出現激憤的神情,顯示年幼的端木流觴在眾人心中具有相當份量。
  「是他,不過為何……」范麗人低聲自語,一言未畢,隨即朗聲笑道:「此事既然如此重大,就算范某說這件事與我無關,貴門主恐也難以相信吧!」
  「家師的意思,是要請范兄前往曲阜一談。」
  「可惜,姓范的從不白走一趟。」
  言既至此,雲千佾唯有暗自戒備,道:「范兄的意思是?」
  「據說,春秋時代,孔子門徒裡,以子貢最富。子貢本名端木賜,後來亦隨儒門眾人歸隱曲阜,其子孫憑著先祖所留下的財富創立『儒門天下』。時至今日,據說儒門天下富可敵國,每年均將以種種管道積聚的金銀珠寶埋藏於各地。」范麗人雙手攏在袖中,微微一笑,「金銀尚入不了范某眼中,不過,聽說儒門天下裡多的是數百年來收藏的罕世奇珍,便連大內亦有所不及。范某既要入此寶山,豈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雲千佾苦笑道:「儒門天下雖小有積蓄,卻也沒有范兄說得那麼富裕。若范兄當真對寶物有興趣,在下斗膽說一句:只要少主之疾得癒,寶庫中的物事,范兄要多少便拿多少,儒門天下絕不阻攔。」
  「以雲兄之招牌,想來此言絕非誑語。」范麗人古怪的一笑,「可惜雲兄一番盛情,范某無以回報。范某要的寶物,不在寶庫裡。」
  「這……難道……」雲千佾一愣,突然想起了至聖墨寶「無字天書」,此物神奧莫測,向來由端木挽瀾貼身收藏,可說是儒門天下無數寶物中最為珍貴的一項。雲千佾驚愕間,范麗人驀然揚手,剎時滿天盡是燦亮紅光,紅光裡,似有什麼飛來。雲千佾不明其物不敢硬接,急忙一閃,但先機已失,只覺胸中一痛,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紅光一閃而逝,范麗人與東江暮雪隨之消失,儒門天下眾騎士見雲千佾拄劍捂胸跪倒在地,急忙下馬攙扶。雲千佾胸前釘著一艘燃燒的小船,卻有半艘已沒入左胸中。
  范麗人的聲音不知從何方遠遠飄來,「三天內將他送到端木挽瀾面前,便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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