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羽田點亮放在腳邊的火把,站起身來。

「和尚!是你嗎?」宗見的聲音自大街的方向傳來。

「有什麼事嗎?」

「或許是我多管閒事,不過有幾個混帳東西⋯⋯」宗見一邊說著,一邊走向羽田。兩人還有幾十步的距離時,宗見忽然變臉大吼:「趴下!丟掉!」

如果沒有長年躲避殺手的經驗的話,羽田一定會因為聽不懂宗見在說什麼而發愣。幾乎就在槍聲響起的同時,羽田把火把扔向海中,迅速撲倒,並且往反方向滾開。

「王八蛋!別以為躲在燈塔上就沒事!」宗見大罵著拖刀奔向燈塔。

光溜溜的頭頂像是被什麼東西擦過,熱辣辣的一痛,但羽田知道他畢竟還是躲過了。手腳並用的爬到火把熄滅前看到的那塊大石後頭,羽田一手按著頭上的傷口,一邊細聽宗見所發出的聲響,準備情況不對時迅速開溜。

砰砰的槍聲不斷響起,但宗見拖著大刀依然跑得飛快。宗見接近燈塔下方時,槍聲稍停了一會兒,不知道是在填彈還是重新瞄準。

砰地一聲,隨後是清脆的金屬交擊聲,宗見似乎擋開了那一槍。

「給我下來!」宗見跑到燈塔下,忽然站穩腳步,以身體為軸,甩動大刀,往燈塔底部砸去。木頭碎裂聲中,老舊的木造燈塔被宗見一擊劈倒,轟然倒地。

碰地爆炸聲響中,兩道火光沖天而起。宗見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手持金色銃鎗的機人斜飛上天,在空中又是碰地一聲巨響,折了個方向後,迅速消失在宇濱港的另外一頭。

宗見無奈地把大刀扛在肩上,走向站起身來的羽田,喃喃地罵道:「馬的,沒想到那銃鎗使竟然是個機人!」

「石田。」羽田望著機人消失的方向,嘴裡忽然冒出兩個字。

「咦?是那個有名的殺手?」

「那是他的招牌,金色銃槍。」羽田絕對不可能忘掉,那柄銃槍奪走了他幾十個部屬的性命。機人多半是身體的某些部位在戰爭中受損的士兵,藉由陰陽師的手術,把神經與火炮、飛行筒之類的機械接合,從而成為半人半機械的戰爭兵器——如果他們能夠從手術中活下來,並且熬過生不如死的劇痛,沒有發瘋的話。

石田也是當年亢找來對付他的殺手之一,手中有著威力強大的銃槍,又配備了具備高速移動能力的飛行筒,倏來倏去,讓他和部屬們吃盡苦頭。羽田清楚記得,那時身上的盔甲縫隙裡,全是刷不掉清不盡的血漬,那是部屬們為了掩護他而留下的痕跡。

可惜當時倉促佈下的陷阱只廢掉了石田的雙腿,沒能讓他葬身其中。如果,當年石田不是突然消失無蹤的話,最後一定可以成功奪走他的性命吧?

「喂!我在說話,你有在聽嗎?」

宗見的大力搖晃,把羽田從回憶中喚醒。羽田緩緩放開緊握的拳頭,問:「你說什麼?」

「我說,可能有幾個傢伙在打小姑娘的主意,說她那把刀很值錢什麼的。你們最好多注意一下,雖然豪野說七嬰寺家的人鼻孔都長在頭頂上,用不著別人幫忙啦,不過他們裡頭有一個陰陽師,鬼點子蠻多的樣子⋯⋯」宗見說了一大串,突然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對了,石田為什麼要殺你啊?」

羽田沒有心情回答,拋下宗見,快步走向廢屋。推開門,只見蜷成一團的沙悠理睡得正熟,羽田臉色大變地把沙悠理搖醒,大聲問:「御到哪裡去了?」

沙悠理不知道怎麼了,身體軟綿綿的,被羽田用力搖了半天才有反應。她甩甩頭,揉揉眼睛,好半晌才清醒過來。轉頭望去,包袱、吳服與飯糰都還在,但御與神劍不見了。

大半個夜晚都在宇濱港裡挨家挨戶地查訪,最後羽田和沙悠理才從一個自願在夜間巡邏的妖狩們口中打聽出有三個男人扛著一個大布包往南邊去,而且其中一個人穿著陰陽師的服飾。

兩人急急忙忙地趕到宇濱港南邊時,天已經差不多亮了。越往南走,低矮的民房越是稀少,取而代之的稀疏的林木。樹林邊上有一座賣茶的水茶屋,遠遠可見茅棚裡坐著十來個人,旁邊居然還有一頂裝飾華麗的轎子。

奔波了大半夜,又渴又累的兩人忍不住往茶棚走了過去。來到近處,眼尖的沙悠理扯扯羽田的衣袖,往最旁邊的一桌指去。那一桌坐著一個相貌猥瑣的年輕人,旁邊的華服青年正與一個濃妝豔抹的遊女拉扯嘻笑,再旁邊是一個陰陽師打扮的年輕人。他身邊的長凳上有著一個用白布包起來的大包裹,包裹大小正與御的體型相當。

羽田點點頭,大步往茶棚走去,沙悠理則伏低身子,藉著長草的掩護從另一邊潛行過去。

「喂!別再浪費時間了,海彥,我們該走了。」覺得外頭那走過來的法師看起來有點像昨天在港邊帶走小女孩的人,山下不安的拉著海彥。

「再等我一下就好!」海彥正被那又嬌又媚的遊女惹得心癢難騷,哪肯空手離開,敷衍了山下,又轉向那遊女,「好啦!琉璃,跟我回去嘛!我爹可是碎牙國的足輕大將,有兩百石的俸祿。我幫你贖身,做我的側室,我保證不會虧待你的!」

「才不要呢!口說無憑,就這樣跟了你,到時什麼都拿不到。」名叫琉璃的遊女嬌笑著扭腰逃離海彥的掌中,反手在他的手背上劃圈,「你們男人的伎倆啊,我看多了!」

「打擾了,在下羽田,」羽田走到桌邊,雙手合十,「我在尋找一位失蹤的同伴。請問各位可有看見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紅髮碧眼,帶著一柄藍鞘太刀的女孩?」

「當然沒有。」海彥不耐煩地回答。

「我也沒有。」宏回答,「山下,你有看到嗎?」

「沒、沒有。」山下垂下眼睛,不自覺地瞄了那個大布包一眼。

羽田刻意單刀直入地詢問就是為了觀察三人的反應,見了山下緊張的模樣,心知御必在布包之中。三人中最鎮定的是陰陽師,態度充滿自信,眼神中帶著輕視之意。羽田決定從陰陽師的自滿著手,向他問道:「請問,那布包中是什麼呢?」

這時,水茶屋中已有幾個人嗅到這邊有好戲可看,目光紛紛往這桌移了過來。宏幾乎忍不住笑了出來,懶洋洋地回答:「稻草人。」

羽田再問:「我可以打開來看看嗎?」

宏大方地說:「請便。」

羽田拆開布包,裡頭果然是一具稻草人,模樣醜陋而怪異。許多人都笑了起來,宏露出得意的笑容,慢條斯理地說:「昨天,有人拜託我們包好這具稻草人,從南邊離開宇濱。我想,你的同伴應該在往北方的路上吧?」他期待從和尚臉上看到驚訝、挫敗與屈辱的表情,但和尚的表情依舊平靜。

「是這樣嗎?」三流的謊言,三流的陰陽術。陰陽師乃是操縱紗的騙徒,若不用式神動手腳就枉稱陰陽師了。只是,騙徒也有高下之分,這種毫無美感的式神簡直令人作嘔。羽田搖了搖頭,對草叢中的沙悠理使了個眼色。

沙悠理站了起來,一個箭步衝到稻草人旁邊,手中的小刀一揮,唰地一聲將稻草人切開。稻草人變回裂成兩半的咒符,紅髮碧眼、穿著睡衣、抱著神劍、被麻繩綁得結結實實的御突然間出現在長凳上,淚眼汪汪,但嘴巴被綁住,連哭都哭不出聲音來。

「原來是陰陽術!」「廢話!那個人明擺著就是個陰陽師嘛!」「陰陽師就可以誘拐婦女?」

「吵什麼?」見旁邊幾桌的客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海彥拍桌站起,大罵:「蝶依這丫頭是他的表妹、我逃走的未婚妻,我們抓她回去有什麼不對?」

「哼!原來有未婚妻啦!」遊女琉璃滿臉不悅地甩開海彥緊抓著她的另一隻手,走到無人的空桌坐了下來。

「喂!琉璃,別走啊!」海彥急得跳腳,衝過去解釋:「我對那乾巴巴的小鬼才沒興趣,是宏要帶她回去的!」琉璃轉過頭,懶得理他。

「陰陽師是宏,那你就是海彥囉?原來是你們兩個虐待她的混蛋!」沙悠理狠狠瞪了兩人一眼,伸手去割御身上的麻繩,「御,別怕,我們一起修理他們!」

小刀才剛碰到麻繩,麻繩突然像是有生命一般,纏向沙悠理。沙悠理猝不及防之下,雙手立刻被麻繩緊緊捆住,小刀也掉到地上。

「蠢丫頭,還不中計?」宏大笑著揮手,另一條麻繩飛向變色的羽田,緊緊勒住他的脖子。羽田用力拉扯繩子,但繩子卻越勒越緊,讓他幾乎窒息。

山下見另外一桌有個佩著兩把刀的瘦削青年皺起眉頭,站了起來,一把扛起御便往外跑,轉頭大叫:「宏、海彥,該走了!」

海彥又瞥了琉璃一眼,見琉璃別過臉去不再理他,不甘願的跟著宏走出水茶屋,留下在原地掙扎的沙悠理和羽田。那佩著兩把刀的瘦削青年走到羽田身邊,說了聲「得罪了」,一手按住刀柄。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拔刀,但他拔刀與還刀入鞘的動作完全是一氣呵成,幾乎沒有人來得及看清楚刀的模樣,刀便已收入鞘中。只有被劈成好幾片、燃燒著消失的咒符可以證明那把刀曾出鞘過,羽田的喉嚨則是毫髮無傷。

在如此不可思議的速度之下依然可以精準的命中目標,不少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旁邊有人叫了起來:「我心既空流的拔刀術!」

羽田撫著紅腫的喉嚨喘了幾口氣,撿起小刀幫沙悠理割開麻繩,轉頭對森月次說:「多謝!」

瘦削青年微微頷首,「在下森月次。」這個名字響亮至極,馬上就有人大叫:「劍聖!」「他就是那個不殺的劍聖森月次!」

麻繩一斷,沙悠理立刻往三人逃跑的方向飛奔而去。羽田擔心沙悠理一個人不是對手,轉頭對森月次說:「森先生,您也看到那三人是怎麼對待那女孩的⋯⋯

「我知道,」森月次點點頭,往旁邊一指,「不過,已經有其他人趕去相助了,而且,是個高手。」

羽田轉頭,發覺有個穿著深藍色衣服,腰間配著刀的男子往三人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沒有特別大,感覺也不特別快,但瞬間就超過了狂奔的沙悠理。羽田確定自己沒有看過這個人,但他的服飾與刀異樣的眼熟⋯⋯對了,昨天才畫過的。那不就是御在找的人嗎?

「荒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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