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這麼一來,其他問題的答案就簡單多了。」琉璃望著天空,繼續說:「陰陽師可以讓各式各樣的『式』進入任何人體內,讓人擁有飛翔的能力,或者讓人中毒,這稱為『憑依』;『侍』這種人,則是直接讓陰陽師在體內埋入『式』,透過憑依以發揮式的作用,增強自己的能力。」

御忍不住插口:「可是,憑依會失敗啊!而且,侍也很容易在埋入式的手術中死亡⋯⋯

「一般憑依會失敗,是因為作為對象的人,集中精神拒絕式的進入、拒絕被操控吧?」琉璃突然低下頭,注視著御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說:「你有被別人的式強制憑依過,對不對?」

直視著琉璃的雙眼,御有種被望進靈魂深處的錯覺。她這時候才發現,那雙眼睛是近乎黑暗的深紫,那雙眼中,有著一個迷路的紅髮女孩⋯⋯

對了,那應該是她剛到七嬰寺家沒多久的時候,那時候她整天都被龐大的建築群弄得昏頭轉向。有次她開口向旁邊的女子問路,女子卻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後整個人像蠟般融化,像是要鑽進她的身體一般!

看著御瞬間變得一片慘白的臉色,琉璃移開目光,聳聳肩,「你不是不知道拔出神劍就是讓神劍中的式憑依,也不是辦不到,你一直在抗拒的,就是『憑依』這件事情罷了!」

先下手為強,在她的心裡留下不快的陰影,讓她從此無法坦然面對「式」與「神劍」——對七嬰寺本家的繼承人來說,這跟被判了死刑沒什麼兩樣。真是乾淨而細膩的手段,下手的人確實有令人佩服之處。話說回來,小丫頭在這樣的處境下還能在不可見之井威脅中活下來,也真是不容易的事情。不,琉璃迅速修正了自己的想法,運氣與巧合都是騙人的,小丫頭能活到現在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等等,問題什麼時候變成她為什麼拔不出神劍了?御回過神來,正想向琉璃抗議,琉璃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逕自問道:「神劍會控制你,別人的式會控制你,那你自己的式呢?」

「咦?」

琉璃不耐煩地解釋:「我是說,用自己的式來進行憑依啊!」

御垂下頭,「我連初式都沒有成功過。」

琉璃挑眉,「你連咒符都不會畫?」

「初式早就畫好了。」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咒符,「只是,我一直都不能啓動它。」

「不是不能,是不想。」琉璃糾正,「更精確一點,是『不敢』。」

琉璃一定有看穿人心的力量。御垂下頭,「是的。」

「七嬰寺家的陰陽師,是朱紋鬼面的陰陽師,而初式,就是那張朱紋鬼面。所謂的鬼面不是指猙獰的惡鬼面容,而是戴上面具之後,一定會像鬼族一樣,有著各式各樣的角。陰陽師明明可以決定自己的式要呈現的模樣,唯獨七嬰寺家的初式例外——如果可以的話,誰會希望自己的面具上滿是朱紅色的鬼族文字?或許就是因為有人這麼想,漸漸地,有些人的面具變得一片空白,因而離開了七嬰寺家⋯⋯」琉璃的聲音中帶著某種像是遺憾,又像是悲傷的情感,御忍不住想,難道,這就是她的故事嗎?

御知道那些失去朱紋的陰陽師在離開之後,存在的痕跡會被抹去,那就是她從來沒有聽說過琉璃這個人的原因嗎?

琉璃突然回過頭,以截然不同的聲音問:「你討厭朱紋嗎?」

御搖頭,「不討厭啊!」

「你覺得角很醜嗎?」

御還是搖頭。

「那你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琉璃說:「說陰陽師自己不能決定式的外觀是絕對不正確的。決定初式模樣的當然還是自己——不是理智,而是心。」

意思是,如果她認同朱紋鬼面,認同七嬰寺家的一切,初式會忠實地反映出來嗎?御緊握著咒符,思索著琉璃的話,突然間,有了好想趕快啓動初式的念頭。

看著御兩眼發亮地盯著手中的咒符,琉璃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但那抹笑意很快地消失無蹤。

「轉告那個不殺的蠢蛋,往北的路被一台金剛機封鎖了。」琉璃冷冷說完,快步走進小巷,御不明所以地追了上去,卻在轉過牆角之後失去了琉璃的蹤影。

 

「喂!你們彌釋羅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羽田回到廢屋時,坐在破爛走廊上的沙悠理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羽田脫下木屐,走到沙悠理身邊坐下,邊走邊說:「其實彌釋羅教的教義和鳳凰宗、墨仙宗那些大型的教派差不多,不過我們所謂的『眾生平等』的涵義則更加廣泛,擴及鬼、妖,甚至一向被認為和式神一樣沒有靈魂的人偶也⋯⋯

「誰和你說那個?彌釋羅教和涼子、惡念有關,怎麼想都不單純啊!」沙悠理扯住羽田的念珠,「我從來沒看過其他法師可以讓念珠變黑的!」

「這叫念封珠,是因為東陵惡念場太多而開發出來的技術。原理其實和一般法師使用的『惡靈退散』之類的法術接近,只是操作氣構成力場的技巧有些不同。」

「念封珠?」森月次和宗見正好走到門口,聽到羽田的話,森月次問:「你之前說,彌釋羅教的僧人可以將惡念場封印,就是把念封印到珠裡嗎?」

「珠?」沙悠理問:「珠就是念珠嗎?」

「不同,不過彌釋羅教中有受過處理惡念場訓練的僧人,手中的念珠都會是緋色的珠。」羽田解釋:「『珠』這種東西的材質是某種稀有的貴金屬,但它真正貴重的原因是它可以為陰陽師、忍者、侍這些人提供所需的靈力——製作珠的時候,法師會透過祈禱將自身靈力灌注進去。」

羽田停了一會兒,繼續說:「至於惡念,它有一種我們稱之為『紗染』的特性。惡念本身不會移動,但它很容易混入純粹的靈力——例如珠——當中。尤其在我們以力場逼得它不得不移動的時候,只要在惡念與珠之間留下縫隙,惡念便會流入珠中,最後再把珠整個封印起來,念封珠就完成了。」

森月次思索著羽田的話,望著沙悠理拿在手中把玩的兩枚念封珠,緩緩地說:「我不是很瞭解這些,不過,這麼一來,原本不會移動的惡念就可以移動了對吧?」

這句話猶如一盆冷水澆下,羽田只覺惡寒爬滿背脊,整個人如墮冰窖之中。

這些年在東陵辛苦的除念,卻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惡念場以不自然的速度在各地增生⋯⋯這就是真正的原因嗎?

沙悠理問:「這些念封珠,你們都怎麼處理呢?」

「只有教中高層的人物知道念封珠集中封印的地點。」羽田有氣無力地回答。

「包括涼子嗎?」

「我不清楚她在教中有什麼樣的地位。」

森月次從沙悠理手中接過念封珠,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問:「如果,把這些念封珠當成普通的珠,埋入侍的身上,會發生什麼事情?」

「侍是被陰陽師埋入式的武士,他們自身的靈力通常不足以啓動體內的式進行憑依,所以才會在身上埋入大量的珠作為補充靈力之用。」羽田一邊思索,一邊回答,「如果埋入的是念封珠的話,在靈力流出的時候外圍的封印應該就會被破壞,而惡念也會隨著靈力一起⋯⋯

森月次和宗見對望一眼,宗見說:「我們剛才在南邊樹林裡對付的侍,身上埋的珠就是黑色的。」

沙悠理問:「村民說的那個有著奇怪肉瘤、亂殺人的武士就是侍?」

森月次點點頭,「村民不知道侍是什麼,而那個侍體內的式啓動之後的形態確實很像肉瘤。」

宗見心有餘悸地說:「想不到那傢伙是天心眼流的高手,要不是森先生及時出手,我的手已經廢了吧!」

森月次苦笑,「若只有我一人,也不是他的對手,式憑依的威力太可怕了。」

沙悠理取出藥箱,幫宗見解開草草包紮的繃帶,重新上藥。羽田走到屋裡,發現御不在,探頭問:「御呢?」

「她跟那個琉璃在水池那邊說話。」

「琉璃?我以為她走了。」

「我也不知道她幹嘛要回來啊!」

「不,我們需要她。」羽田走了回來,拍拍沙悠理的肩膀,說:「在感染念的妖怪不斷侵襲宇濱港的情況下,能夠自在使用神劍的琉璃甚至比御更重要。」

沙悠理轉過身不讓羽田碰她,煩躁地說:「就算是這樣,我也不信任她!她出現的時機好奇怪,又知道得太多⋯⋯搞不好有預謀什麼的!」

「她知道的肯定遠比她說出來的更多,但更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我們幾乎所有的人在這之前都不知道惡念或者不可見的存在!我、森先生、宗見、豪野、今井、其它妖狩和宇濱港的居民,通通都不知道!」沙悠理抱頭大叫:「除了琉璃以外,知道的就只有你跟御,也就是七嬰寺家跟彌釋羅教而已!」

「不錯,已知有能力操縱惡念,讓妖怪感染惡念,弄出這種局面的,也就只有七嬰寺家和彌釋羅教,而最有嫌疑的就是擁有念封珠技術的彌釋羅教。」羽田嘆了口氣,「就算這幾年來,我和師兄弟們全變成了為虎作倀的幫兇,得為宇濱港現在的情況負上一份責任,我還是相信,大多數的彌釋羅教僧人都不知道這件事。」

沙悠理大聲說:「那麼,好像什麼都知道,甚至還可以使用神劍的琉璃不是更加可疑嗎?」

「我不是要你信任她,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她現在對我們來說很有用而已。」羽田嘆了口氣,「敵人的敵人不一定就是朋友,但在御的力量穩定之前,我會希望儘可能地利用她。」

「利用?」沙悠理從來沒想過羽田會說出這種話,忍不住重複了一次。

「嗯,利用一切的資源,這樣我們才有機會活下去。」羽田平靜地說:「從琉璃和御拔出神劍之後狀況推斷,拔出神劍恐怕是一件非常費力的事情。宇濱港一天會有幾次妖怪來襲?就算御可以順利拔出神劍,一天可以使用幾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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