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揮動神劍,讓土蜘蛛的殘骸化為煙塵昇華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御已經不再覺得不可見那麼可怕了。或許,是因為山走奇蹟似地來到手上的緣故;或許,是因為她看到了比純粹的不可見更加複雜恐怖的東西。

八歧辰既非受不可見感染、控制的人,也不是肉體與精神皆被不可見吞噬後所剩下的,純粹的不可見。他是超乎兩者之外,御不曾聽說過的存在。御從來不知道人竟然可以與不可見融合,並且完全掌控不可見的力量。

如果他是感染了不可見的人,羽田可以幫他驅出不可見。

如果他已經被不可見吞噬,那麼她可以揮下神劍,讓不可見昇華。

然而,兩者都不是的時候,該怎麼辦呢?

御知道羽田沒有答案,因為八歧辰一離開,羽田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默不作聲地走向妖狩們繼續除念。森月次罕見地拔出了自己的刀,專注地撫著刀刃,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放棄吧!他一拳就可以擊碎你的刀。」琉璃顯然很清楚森月次的想法。

森月次問:「如果砍中的話,切得開嗎?」

「一定會彈開。」琉璃篤定地說,隨後,語氣一變,「不過,另一把刀就不一定了。」

「我發過誓,絕不讓那把刀出鞘。」森月次嘆了口氣,把刀收回鞘中。

森月次的腰上佩著兩把刀,但他一直都只用其中的一把。御直到這時才明白,森月次從來不碰的另一把刀就是他以不殺修行封印的妖刀。

宗見一拐一拐地走向沙悠理。聽到沉重的腳步聲,望著辰離去的方向發呆的沙悠理回過頭,看著這個滿臉都是沙塵與血漬的妖狩。辰說得那麼明顯,大家一定知道她不是人類了——這個傢伙會猜出她是妖怪嗎?

一定猜得出來吧!用簡單的消去法就可以了。她沒有角、沒有神通力,所以不會是鬼;她沒有傾國傾城的美貌,所以不會是人偶;她沒有任何的機械與裝甲,所以不可能是金剛機。既然她不是人類,僅剩的可能就是妖怪了。

「你是藥師小姐。」宗見頓了頓,轉過身,露出背上大量的擦傷與割傷,「傷口麻煩了。」

奇怪的兩句話,話中的意思卻讓沙悠理差點哭出來。沙悠理打開藥箱,默默地幫宗見清理傷口,然後包紮。等到羽田幫所有妖狩除完念,稍微學過一點急救知識的森月次和御也協助沙悠理處理完大部份人的傷口。

天已經快要黑了,一直望著天空的琉璃忽然說:「在土蜘蛛出現之前,南北兩側的瞭望台都被人燒掉了。妖怪來襲的時候不會再有鑼聲。」

羽田說:「染念妖越來越強,妖狩們也多半失去了戰鬥的力量,他們差不多該結束這場實驗了。」顧慮到沙悠理的感受,羽田沒有把話說得太明。最理想的結果已經出現,宇濱港的實驗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雖然,八歧辰的存在看起來與實驗者無關,但他們很快就會找上他吧!當然,八歧辰也可能為了奪取他們手中大量的念封珠而自己送上門去。不管是八歧辰落入陰謀者手中,或者讓八歧辰得到更多念封珠,都不是他所樂見的。

森月次點點頭,「我和宗見先送妖狩們回旅籠休息,等一下在八歧小姐的廢屋見吧!」

御看到琉璃轉身要走,喊道:「琉璃小姐,等一下!」

「知道啦!廢屋是吧?」琉璃不高興地拋下一句話,隨即消失在平房的廢墟之間。

森月次、羽田和宗見分別協助行動不便的妖狩們回旅籠,來回跑了好幾趟。羽田回到廢屋時,發覺森月次、沙悠理和御坐在火爐邊,手裡各捧著一碗麵。

沙悠理指指旁邊的三個碗,「我們買了蕎麥麵喔!快來吃吧!」

御咬著麵條,說:「幸好麵店還有開,要不然大家都會餓死吧!」

「才不會呢!我會煮飯。」沙悠理說。

聽著女孩們毫無危機感的對話,羽田緊繃的嘴角不自覺地放鬆了。這樣的氣氛,應該要稱之為溫馨吧?羽田走過去坐下,問:「宗見還沒來?」

森月次回答:「他說他就不來了,在旅籠休息就好。」

沙悠理垂下了肩膀,「是我的關係吧!」

森月次拍拍沙悠理,說:「沒事的,他只是怕尷尬而已。畢竟,他殺過很多妖怪啊!」

沙悠理不滿地說:「那個笨蛋!我也殺過很多妖怪——不對,是吃掉——煩死了,一樣啦!」

「咦?吃妖怪?」御瞪大眼睛看著沙悠理,到現在還沒搞清楚沙悠理不是人類的也只有她而已。

「肚子餓就會去狩獵,其實也沒什麼不一樣,可是我沒吃過人啦!」沙悠理語焉不詳地說著,最後終於放棄了,大聲地說:「總而言之,我的媽媽是大蛇,我的爸爸是人類,就是這樣。」

「原來沙悠理是蛇跟人類的孩子啊?」御瞪大眼睛,「像野鎚那麼大的蛇嗎?」

「比野鎚大多了。我媽媽更大,她比那些土蜘蛛還要大喔!」

御的眼裡只有好奇,森月次則是一派悠閒,早已看過蛇身的羽田更是根本就不在乎她們說些什麼,只顧著吃麵。莫名其妙地,自己是半妖的秘密變得跟閒話家常沒什麼兩樣,完全不是沙悠理印象中只要一被發現自己不是人,就是人人喊打的局面。這是怎麼回事啊?沙悠理完全搞不懂。

「哇!那不就跟山一樣大了?」

「所以才叫大蛇嘛!」

「那就難怪了。」琉璃的聲音從門邊響起,她輕巧地走了過來,脫下木屐。琉璃的肩上還披著森月次的外衣,裡頭則是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全套吳服。琉璃把外袍扔給森月次,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把麵碗推開,「我吃過了。」

又沒有人說要給你吃!沙悠理是很想這麼說,但買麵的錢是從御的錢包裡拿出來的,所以她只能拼命地皺眉。

琉璃看也不看沙悠理,說:「我繞了一圈,打聽了一下,居民多半逃走了。」

羽田說:「難怪下午受到土蜘蛛襲擊的時候,沒看到幾個居民跑出來。」

「我們剛剛去買麵的時候也有發現,大部份的房子裡都沒有點燈。」御說。

森月次嘆了口氣,「南邊有侍,北邊有金剛機,碼頭又被毀掉了,逃走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據說這幾天陸續有人搭船離開,但是有人看到,海流沖來大量船隻的碎片。」琉璃淡淡地說,「就算碼頭修好也沒用,海路應該有埋伏。」

羽田想了想,說:「我記得宇濱港的另外一側是高山吧?」

「那邊的埋伏倒是被清掉了。」琉璃說:「我在山上找到了一具屍體,頭和心臟都被擊碎,看不出原本是什麼人。不過,殘骸帶有不可見,而屍體和附近的樹木都被某種體積很大的東西輾過,屍體的骨頭乎全碎了。」

沙悠理想起琉璃進門時說的那句「那就難怪了」,問:「你認為,那是辰作的?」

「地上有些紅色的蛇鱗,很有可能。」琉璃難得給了正面的答覆。

「我們一定要在他們發動總攻擊之前離開。」羽田問:「但是,那些受傷的人能走山路嗎?」

琉璃回答:「根本就沒有路通往山上,全都是斷崖,我是一路爬上去的。」

森月次搖頭:「這樣一來,傷患與居民根本無法離開。」

御想了想,說:「我可以做出大型的式神,像船之類的,用飛的帶他們上山。」

「人太多了。要能容納那麼多人,又要飛得夠快,一定得捨棄防禦。這樣一來,一發銃槍就可以把整船的人打下來通通摔死。」琉璃搖了搖頭,說:「別傻了,這些人根本不是你的責任,你自己要逃出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琉璃的話聽起來冷酷,卻很合理。一直到這個時候,沙悠理才發現琉璃是關心御的。一定是這樣的吧!發現山上的屍體之後,琉璃大可以自己逃走,但她還是回來了。她沒有必要這麼做的,不是嗎?

羽田知道,答案很明顯。如果只有廢屋裡的五個人要逃走,走山路是沒問題。他和御或許爬不上懸崖,但御有式神可用,而其他人保護他們和式神綽綽有餘,就算再帶上宗見都可以。然而,這也代表他們必須拋下宇濱港剩下的居民和受傷的妖狩們,把他們留在這裡,讓他們成為下一波染念妖攻擊的犧牲品——說得更實際一點,以這些人的犧牲來掩護他們逃走。想到這裡,羽田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不能走山路,得打通南或北的一條路,才能讓其他人離開。」森月次作出了結論。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個毫不聰明的答案的時候,羽田反而鬆了口氣,苦笑著說:「那就是在侍與金剛機之間選一個了。」

森月次無可奈何地說:「侍吧!總比戰場兵器好一點。」

琉璃冷冷地望著那兩個愚蠢的男人,「要送死,你們自己去。我要走山路。」

琉璃的反應絲毫不讓森月次感到意外,森月次點點頭,說:「那是最好的,御和沙悠理應該跟你一起走。」

「等一下!我可以幫忙啊!」沙悠理說:「如果我變回原形⋯⋯

「恐怕會被那個侍砍成好幾段。」森月次搖頭,「他是天心眼流的高手,速度非常快,最擅長的就是針對弱點攻擊。他身上的珠全都是念封珠,在惡念的強化之下,你的鱗甲恐怕沒有多大的用處。」

「南邊的侍是天心眼流的高手?」御瞪大眼睛,問:「是翔嗎?」

森月次說:「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脫掉上衣,啟動了式,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侍手中的刀雖與荒神翔所佩的不同,但那個樹林裡橫七竪八的都是屍體和各式各樣的武器,就算侍拿的不是自己原本的兵器也不令人意外。

羽田不可思議地問:「荒神翔是個侍?」這怎麼可能?七嬰寺家從來不碰鎧、金剛機、機人和侍等技術的啊!

「詳細的情況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翔是自己去找陰陽師動手術的,那好像是在他離開家去找涼子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看著御快哭出來的表情,羽田搖搖頭,說:「你冷靜點,天心眼流的人那麼多,侍的數量也不算太少,或許只是巧合。再說,那個侍身上全是念封珠⋯⋯

「翔感染了不可見啊!」

淚水決堤的時候,一直藏在心裡,連想也不敢去想的秘密終於說了出口。

在樹林裡,發覺蒼月不斷震動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翔的身上帶著不該有的東西,是那些東西讓他變得和平常完全不同,是那些東西讓他作出平時絕對不會作的事情——不顧武者的驕傲,傷害無力還手的人。

這三年來,她清楚地體認到一件事,翔是她的保護者,絕對不會傷害她。

和她生長的漁港不同,七嬰寺本家裡頭沒有人會欺負她,但想要殺死她取而代之的人多得是。繼承本家所能獲得的龐大利益令人眼紅,每一個希望爺爺重新考慮繼承人選的分家子弟都會盡力讓她消失。她能夠感受到那些惡意,但他們從來沒有成功傷害到她,因為有翔在。

有的時候翔會突然拔刀劈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式神或是什麼東西,有的時候翔會把她拿到嘴邊的食物搶走丟掉,但通常翔都在她看不到的時候就把事情解決了。沒有翔的保護,她不可能活到現在。

傷害她根本就不是翔的意思,他只是被不可見控制了。翔絕不是意志薄弱的人,如果只是被太大法師拖進海中,在短時間的戰鬥中,不可見不可能對他產生那麼大的影響。

翔不見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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