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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

第三回 神醫華佗  第四節 華佗

一覺醒來,室內一片灰暗,只有幾縷微光自窗縫中透入。窗外天色微亮,已是黎明時分。祈燕城自床上爬起,在黑暗中一陣摸索,發覺蠟燭早已燒盡,桌上的空碗也被人收去,原本扔在地上的道袍又疊得整整齊齊,不用想也知道那小丫頭夜裡八成又來了一趟。祈燕城無奈的起身穿衣,忽見窗外有條人影一閃而過,忙開窗查看。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鄱陽湖,放眼望去只有灰藍色的湖水在矇矓晨光裡盪漾,哪有什麼人影?一旁傳來細微的咕嚕聲,祈燕城低頭一瞧,發現船邊有些泡沫浮起,幾條發白的魚屍緩緩下沉。不對勁!祈燕城來不及穿甲穿鞋,一把抓起古劍便奔了出去,擂著旁邊皇甫殘聲的房門,高喊道:「皇甫兄!有人闖上船!」

房門上了栓,裡頭一人慢吞吞的開了門,正是睡眼惺忪的未火。床上皇甫殘聲披衣而起,驚道:「傳令下去!快搜船!」說話時手按懷中,發覺五彩石尚在後,向祈燕城點了點頭,兩人一齊奔出房去。左首是祈燕城的房間,右首是姜維的房間,兩人奔進姜維房中一看,只見姜維依舊呼呼大睡,房中狹小,並無藏人之處,便退了出來。外頭眾水手與下人早被祈燕城的大喊與皇甫殘聲的命令驚醒,在船上四處查看,只是眾人訓練有素,絲毫不顯慌亂。

祈燕城佩服道:「皇甫兄,你這些手下倒真是不錯。」

「他們是我爺爺朋友的手下。」

「哪一位爺爺?」

皇甫殘聲微微一笑,「每個人不都有祖父與外祖父嗎?只是在下自幼由外祖父撫養,故稱外祖父為爺爺罷了。」

祈燕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兩人說話間,數人陸續回報船上並未發現外人,說話時神色恭謹,也沒有人多望祈燕城一眼,省去他不少尷尬。

皇甫殘聲嘉獎了眾人幾句,吩咐他們開船繼續往鄱陽城而去之後,轉頭問道:「祈兄,你方才究竟看到了什麼?」

「大概是眼花了吧!」祈燕城仔細一想,那幾條死魚沉下之處約在自己艙房與皇甫殘聲艙房之間,所以來者定是進了皇甫殘聲或自己房中。自己房裡的窗戶並未打開,以皇甫殘聲的身手也不可能讓人潛入而毫無所覺。這艘遊船的船身有數層樓高,如果那人可以從水面上躍至舺板,這份輕功又未免太過匪夷所思。如果說是妖怪,又沒有感覺到任何妖氣。

祈燕城尋思間,皇甫殘聲轉向左首第二間房,問道:「怎麼不見蘇兄?」

兩人對望一眼,連忙奔到蘇楊房門之前,拍門叫道:「蘇兄!」

「幹嘛?」

蘇楊的聲音冷冷的飄了出來,昨夜之恨猶在心頭,皇甫殘聲一聽登時怒從中來,沉聲道:「方才可有人闖入?」

「沒有!」

「你既然醒著,沒聽到大夥兒忙著搜人嗎?」祈燕城也惱了,「出來幫個忙又何妨?」

「那跟我有什麼干係?」

皇甫殘聲聞言大怒,飛起一腳踢破房門,瞪著坐在床上閉目養神的蘇楊道:「怎會與你無關?你一手捅出來的漏子還不夠嗎?」

經皇甫殘聲一提,祈燕城也想起昨夜之事,跟著拍案罵道:「我不管你跟那些人有何深仇大恨,但你既然出身水鏡學院,至少該懂得衡量局勢。一看便知那三個殘兵我們對付不了,你就這樣貿然出手,是存心找死嗎?」

蘇楊敗於仇人之手,心情極是惡劣,冷然道:「哼!不用你們管,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負責!」

皇甫殘聲聞言更怒,斥道:「負責?你要用什麼負責?你的一條命抵得上五彩石與陛下的生死嗎?何況當時還有小維,連累稚子,你又於心何忍?」

「你料敵不明,是為不智!遷拖隊友,是為不仁!現今龜縮不出,不敢面對自己犯下的錯誤,是為不勇!」祈燕城指著蘇楊的鼻尖痛罵了一頓,「既不智、不仁亦不勇,你還有臉在這裡大言不慚?」

蘇楊冷哼一聲,沒有回答。皇甫殘聲冷笑道:「糞土之牆,不可汙也!」說完,轉過身子與祈燕城一同走出房間。

房門被拆之事早驚動了不少人,只是誰都不敢靠近房間一步。未火站在皇甫殘聲的房門口,見兩人怒氣沖沖的走了出來,小心翼翼的問道:「公子,在樓上小廳用早膳可好?」

皇甫殘聲點點頭,兩人跟著未火走上舺板。舺板上有座兩層樓高的小樓,小樓頂上是一間佈置精雅的小廳。室內甚是涼爽,風景亦佳,幾個樂師與歌姬在一旁彈琴唱曲,吳樂輕柔,江風一吹,兩人怒火也消了大半。

用過早膳,祈燕城回房打坐練氣,皇甫殘聲命未火備妥文房四寶,提筆寫了封家書,送回儒門天下。他本想提及弘農王的病症,詢問爺爺是否有方法解決,但又怕信鴿為人所截,便只報了平安,說明自己打算在江東多留些時日,與幾位新交的朋友四處遊歷。寫完了信,皇甫殘聲取出一本《論語》,在封皮上覆了張紙,提筆寫了幾個字。

寫著寫著,皇甫殘聲想起了水神廟中的弘農王,心中一陣擔憂。算算今日午時應可到達鄱陽,但是請到華佗也要再花個兩三天才能抵達九江。如此一來一往少說要四日,不知弘農王是否能撐得了這麼久?

除了爺爺與儒門天下,他從未重視過什麼,與朋友交往也都能理性自持,但那夜一見弘農王,便覺得為此人犧牲一切也是應該。

三十年黨錮之後,儒門中人多半退守書院,少有人出仕。現於許昌任職少府的孔融曾為此與山長孔完辯論,孔融堅持世局敗壞,士人更應匡正天下;孔完卻說世局無道,仁君難覓,徒然成為亂臣賊子幫兇罷了。

相較於六爺孔融,皇甫殘聲一直覺得山長所言更有道理,也無出仕之念。可是弘農王不同於荒唐無道的孝靈皇帝,也不同於受制於曹操的今上,他有仁心,能自省,更以天下為己任,正是讀書人所追求的仁君。雖然弘農王權位已失,身受穢氣之害,一旦身分暴露定會成為曹操追殺的目標,侍奉此人絕對百害而無一利,但是儒門天下不只是生意人而已。一個讀書人一生中能遇到一個這樣的皇帝,死又有何憾?

況且,上天既佑弘農王歷董卓之亂而不死,定有深意。

「嘉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皇甫殘聲隨手在紙上寫下了一段詩經中的句子,微微一笑。

祈燕城拿著行囊走進小廳,見皇甫殘聲心情甚好,問道:「發生了什麼好事?」

「沒什麼。」皇甫殘聲將紙張揉掉,把《論語》揣入懷中,抬起頭,發覺船將靠岸,「祈兄動作真快,已收拾好了?」

祈燕城哈哈一笑,「沒人幫忙,只好自己手腳俐落些囉!」

兩人一同下樓,到得岸上,卻見岸上擠滿車馬轎子。一問才知道華佗到來後,城內最有名的張大夫出借醫館供華佗看診,病人與醫生也絡繹不絕的自各地趕來,因此不少人便在港口做起了生意。只是一頂轎子要價二十兩,未免太過離譜。

皇甫殘聲雖然一心想快馬加鞭請來華佗趕回弘農王身邊,但姜維體弱不堪奔波勞碌,又不放心留姜維一人在船上,只得命人不計花費去僱輛最寬敞舒適的大車。

揹著大包小包的未火牽著剛睡醒的姜維上了岸,姜維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不見孫靈,問道:「靈兒姊姊呢?」

「她去辦事了。」提及孫靈,皇甫殘聲心中一陣難過,強笑道:「她要哥哥帶你去一位有名的大夫。等你病好了,就可以去找靈兒姊姊了。」

「好!我會乖乖吃藥的!」見姜維一臉認真的回答,皇甫殘聲心中一痛,強裝笑臉牽著姜維上了馬車。不多時蘇楊也冷著一張臉上了車,皇甫殘聲餘怒未消,只當不見。大車走了約莫一頓飯時間,穿過一片樹林,停在城外一間雄偉的大宅之前。宅門敞開,前院裡頭擠滿了人,一個男人站在門外,手裡抱著一堆木牌,見眾人下車,冷冷的道:「新來的,你們是三千八百九十五號,拿了牌子在院子裡等吧!」

皇甫殘聲淡淡一笑,卻不接過。未火走上兩步,問道:「華大夫現在看到幾號了?」

「三千六百七十九號。別想插隊,就是快嚥氣的也在院子裡等著呢!」

未火喔了一聲,接過木牌時順便將一張紙塞進那人手裡,跟著假意失手將木牌掉在地上。那人一看未火塞過來的乃是一張千兩銀票,忙彎腰去撿那木牌,叨唸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一時手滑,真不好意思。」未火笑著接過木牌,瞥見牌上寫著「三七零零」四字,也不多說,便跟在四人身後往院裡走去。到得院裡,只見前院裡擠了數百名病患與陪同者,眾人連坐的地方都沒有。跟著便有一人來看木牌上的號碼,未火故技重施再遞了張千兩銀票過去,那人便帶著五人到後院一間廂房去等候。

房內只有兩人,一個是皮膚微褐的異族青年,穿著一件式樣古怪的木甲;另一個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看起來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了。眾人通了姓名,那青年自稱闞狄,是西南方彝族人氏,因兄長夜裡突染怪疾而來求醫。至於進來的方法倒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一則利誘,一則威脅罷了。交談間,祈燕城察覺到闞狄大哥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妖氣,凝神一看卻嚇了一大跳,躺在床上的不是別人,正是前天夜裡遇到的甘寧!

祈燕城忙問道:「這不是甘寧甘大哥嗎?」

闞狄一愣,「祈兄認識我大哥?」

「前天夜裡在九江城外曾得他之助,」祈燕城說著,自懷中取出甘寧所贈的鈴鐺,「當時甘大哥氣精神足,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怎麼兩天不見就病成這樣?」

闞狄嘆了口氣,把昨夜的怪事說了。幾人議論紛紛,連未火與姜維都插上一張嘴東拉西扯,就只有蘇楊沉著臉坐在一旁生悶氣,二話不說。談話間,一名僮子請闞狄與甘寧進去,闞狄將甘寧抱上軟兜,與童子一起抬入診間。不多時,闞狄拿著藥方出來,僮子請皇甫殘聲等人進去看診,自去煎藥。

診間是個寬大的廂房,華佗坐在一張木桌之後,以張大夫為首的大夫們則坐在兩側,面前放著文房四寶。華佗年約四五十歲,留著一把稀疏的鬍子,身形瘦削頎長,神態清朗,帶著幾分出塵之氣。

皇甫殘聲一見屋裡閒雜人等太多,微微皺眉,拱手道:「久聞華大夫醫術通神,在下與幾位朋友特地帶這位小弟前來求診。」

姜維自幼便看過不少醫生,早已習慣。蹦蹦跳跳的在華佗身前坐下,伸手讓他搭脈。華佗微微一笑,「這孩子先天體虛,是在娘胎裡受過傷……」華佗一面說,兩旁眾大夫便振筆疾書,生怕漏了神醫的隻字片語。華佗開了藥方,交給皇甫殘聲,見他毫無移動腳步的意思,問道:「公子還有何事見教?」

「在下新得一本醫書,想請教華大夫的高見。」皇甫殘聲說著,自懷裡取出了一本書,遞給華佗。

那本書封皮甚新,上書四個大字「神農醫譜」,作者則是「弘農劉氏」。華佗翻開醫書,發覺那只是一本普通的《論語》,抬頭望了皇甫殘聲一眼,便將「醫書」交還,淡淡的道:「此書頗有創見,但現下無暇,夜裡再與公子參研此書內容。」皇甫殘聲點點頭,攜著姜維的手與祈蘇二人一起回到廂房中。僮子蹲在爐邊煎藥,房內盡是藥氣。皇甫殘聲將藥方遞給僮子,命未火準備晚膳,兩人一前一後的去了。

祈燕城問道:「兄弟,你那是什麼醫書?」

皇甫殘聲哈哈一笑,取出那本「《神農醫譜》」來。祈燕城翻了一遍,將封皮揭下,恍然大悟,「原來你在船上神秘兮兮的便是在搞這玩意兒!」

皇甫殘聲取出火摺,將假封皮燒了,笑道:「這本醫譜為至聖口述,醫人之心性品格,自非尋常醫書可比。」

闞狄湊了過來,疑惑的看著皇甫殘聲手中的《論語》。他的漢語說得甚是流利,字也識了幾個,雖未看過醫書,卻覺這本醫書未免太過古怪。祈燕城見他看得一頭霧水,忍著笑硬將孔子說成春秋名醫,「學而」、「里仁」等篇名乃是病症名稱,什麼「有朋自遠方來」、「人不知而不慍」乃是症狀,「不亦樂」、「不亦君子」則是古時藥名,一陣鬼扯唬得闞狄半信半疑。皇甫殘聲躲在一旁以扇遮面,捧腹偷笑不已。

片刻後,未火備妥晚膳。皇甫殘聲邀闞狄一同用餐,吃完飯眾人閒聊一陣,各自安歇。睡了一陣,闞狄迷迷糊糊間聽得房中有些聲響,醒了過來,卻發覺皇甫殘聲、祈燕城與蘇楊三人不知去向。

皇甫殘聲衣物慣以芝蘭薰香,房中仍留著那股香氣,闞狄好奇心起,沿著香氣追到外頭,發覺他們走到鄰近的一間廂房中,房內燈光照出數個人影。闞狄偷偷戳破窗紙,只見皇甫殘聲等三人正與華佗低聲談話。

「……你白天拿來那本《論語》是何用意?」

皇甫殘聲肅容道:「在下以為,華大夫對神農計畫該不陌生才是。」

「你們從何得知?」

「原與華大夫相約鄱陽的那一位託我等代他前來。」

「我已候他多日,他自己為何不來?」

「他受到穢氣侵害,難以自制。」皇甫殘聲跟著說了一些奇怪的症狀,什麼長紅毛、吃生肉之類。華佗聽了之後眉頭深鎖,沉思半晌才道:「如果這麼嚴重,恐怕尋常藥石也是無效,還需有與穢氣相關的力量……他可有交給你們什麼東西?」

皇甫殘聲點點頭,自懷中取出一顆拳頭大小的五色玉石。華佗仔細的望著那石頭,道:「這顆石頭確實與他的症狀有關,讓老夫參研一夜,應可想出解決之策。」說著便伸手去拿那石頭,皇甫殘聲讓華佗碰到石頭,卻不鬆手,淡淡的道:「華大夫請見諒,這石頭關係重大,若要參研,請容我等在旁保護。」

華佗苦笑,「皇甫公子的疑心忒重,若有你們在旁,老夫怎麼靜心研究呢?」

「這樣吧!」祈燕城見皇甫殘聲堅不鬆手,道:「華大夫在房內研究,我們在房外守護如何?」

華佗搖頭道:「這樣也有所不便。不如先前往九江,見了他再做打算吧!」

皇甫殘聲點點頭,將石頭收起,道:「既然如此,在下回去準備車馬,一刻後在宅前林中相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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