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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騎士】

Diary, K

CH.3 來自波佛的家書〈三〉下

火勢終於被撲熄之後,兩層樓高的木造建築只剩下焦黑的斷垣殘壁。我坐在水井旁,因為不斷的幫忙打水與提水而累得筋疲力盡。我沒看到阿傑,也不擔心他,他一向能保護自己。米娜阿姨依舊昏迷不醒,索里哀抱著波波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研究什麼。他和卡夏爾的傷口已經止血,用掉我一大把藥草。卡夏爾茫然望著發白的天空,這一夜的火光與血腥似乎仍在他瞳裡跳動。

「琪琪小姐!」一個警備隊員走了過來,自從我的治療「神蹟」傳開後,他們對我的態度就變得恭敬起來。但我還是寧願他們把我當成原本那個野丫頭。

「找到威廉與崔坦了嗎?」

「沒有,他們不在火場中。不用擔心,現在大家都在找他們,不會讓他們逃走的。」警備隊員舉起了手上的釘頭槌,「我們在火場裡發現了這個。」

我接過一看,卡莫叔叔的釘頭槌被燒得焦黑,但曙光卻照亮了金屬上那幾塊暗紅色的血跡。

血跡?

什麼樣的血不會被火燒掉,卻會變成這樣?

我抱著釘頭鎚,往雷斯塔法師家奔去。天已漸漸亮了,但法師家還是一樣暗。大門沒關,我走進去,發覺一個小鬼頭大咧咧的躺在櫃檯上呼呼大睡。

「阿傑,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阿傑睜開一隻眼睛,聳聳肩。碰到他不想回答的問題,這個死孩子向來這麼反應。我瞪了他一眼,「雷斯塔先生呢?」

「不知道。」阿傑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從櫃檯上跳下來,拉著我的手往後門跑去,「他養了一條三個頭的狗喔!還會噴火!」

「奶奶的故事裡不是也有?」

「你還真的相信那個老太婆的故事啊?」

我無言以對。這時,我們已來到後院中,看著院子裡綠油油的草皮。阿傑臉色大變,大叫:「怎麼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

「火啊!剛剛牠對我噴火,把草地燒焦了一大塊!」

「哼!你又在騙人了!」

「才沒有!我剛剛爬到二樓去,就看到樓上是一片火海,而且有隻三個頭的大狗一邊噴火一邊往我衝過來!」

我順著阿傑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二樓的窗戶大開,還掛著一條長長的鉤索,顯然阿傑剛剛爬的東西絕對不是樓梯。

阿傑在我開罵之前攤了攤手,很快的說:「不能怪我,這間房子又沒有樓梯。」

「沒有樓梯要怎麼上去?」

「我也想不透啊!」

我們對望一眼,回到堆滿各種玻璃瓶、藥草、魔法實驗器材和施法材料的店裡,開始在牆壁與天花板上摸索。

「找到你們要的東西了嗎?」

雷斯塔的聲音從櫃檯後傳來,我們轉頭望去,發覺法師坐在櫃檯後,懶洋洋的望著我們。

「你是怎麼冒出來的?」阿傑大叫。

雷斯塔聳聳肩,「我是個法師啊!」我突然發現,雷斯塔跟阿傑實在有點像。

「不可能!一定有機關!」阿傑不死心的在櫃檯後摸索。

我搖了搖頭,把釘頭鎚拿到法師面前,「雷斯塔先生,你看這裡的血跡!」

「怎麼了嗎?」法師的態度還是一樣的輕慢。

「你有看過血跡被燒過以後會變成這樣嗎?」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對血跡有研究?」

「沒有嗎?」

「當然沒有。」

雷斯塔先生好討厭喔!明明就知道一些什麼,可是就是不肯說。」

「那你說說看,我到底『知道一些什麼』呢?」

我再度啞口無言。法師伸了個懶腰,「沒事的話,我要回去睡了。」

雷斯塔先生!昨天晚上威廉跟崔坦也變得跟米娜阿姨一樣,還想要殺我們!你一定也聽到了村裡的警鐘吧!先是飛行船,再來是狼群、米娜阿姨,現在又是威廉和崔坦,難道你不覺得這件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了?」

「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毫不在乎的說出這種話來,因為我從沒有想過有任何事情是「與我無關」的。我與萬物同為大地之母的子女,她所孕育的一切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怎會與我無關呢?

「凡事不能只用眼睛看哪!」雷斯塔拋下我,轉過身,做了個推門的動作,走進了櫃檯之後的牆壁中。我和阿傑目瞪口呆的望著那面牆,然後一起衝到牆邊,開始研究。

「不能只用眼睛看……」阿傑喃喃唸著,閉上眼睛,往牆壁走去。我清楚的看到他的鼻子頂上牆壁,然後變形,完全沒有消失在牆中。

阿傑揉了揉鼻子,張開眼睛,不死心的繼續摸索。我突然摸到一條隙縫,指給阿傑看,阿傑眼睛一亮,突然伸出另一隻手往下摸,然後整個人也如雷斯塔般消失無蹤。

我伸手往阿傑消失的地方摸了摸,指尖沒有感覺到任何的阻礙,雙眼卻看到自己的手一點一滴的消失在牆中。我跨上一步,走進牆中,忽然發覺自己來到一個小房間,阿傑就站在前方一道迴旋梯上。

「阿傑,你是怎麼進來的?」

「轉門把,然後開門。」阿傑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

我向旁邊一看,果然看到一塊門板。門板是向內開的,我握住門把後退,把門關上,果然又回到了那面「牆」的前頭。

「原來是在門上放幻術啊!」我打開門,再次走進房間,阿傑已經不在樓梯上,一定是跑到樓上去了。

我跑上樓梯,發覺樓上有一條走道,走道的右邊有著兩扇門,較近的那扇門開著,阿傑就站在門口。我走到阿傑身邊,看到一個堆滿各種書籍的書房,雷斯塔就站在書房中央。

我走向雷斯塔,忽然間眼前的景色一變,熊熊烈焰烤焦了我的衣角,讓我喘不過氣來。我站在一片黑暗的火海中,眼前是一頭巨大的黑狗,牠有著三顆巨大、醜陋的腦袋,從牠半張的大嘴中流下的不是唾液,而是吞吐的火舌。

三頭犬逼近我,三張嘴一起張大,對我噴出了橘紅色的烈焰。熱氣逼人,但我的衣角沒有著火。

我不相信我的衣角著火了。

「就跟門與牆一樣,這只是幻像!」我大喊,然後火海與三頭犬一同消失,留下我,站在雷斯塔先生的書房中。

「非常好。」雷斯塔慢條斯理的鼓掌,「接下來,猜猜看我在哪裡?」

「你不是在這裡嗎?」我疑惑的問。

「這就是你的答案?」

我遲疑了,從他的語氣中聽起來,眼前這個「雷斯塔」似乎只是個幻像。我望了望阿傑,他也露出了不確定的表情。

「好吧!如果這個只是幻象,那雷斯塔先生可能在這層樓的任何一個地方,而這間房間也可能是幻像。嗯,我總覺得這間房間比樓下小了點……」我皺起了眉頭,我最不擅長這種麻煩的思考了。

「你剛剛爬上來的時候,這裡跟現在一樣嗎?」

阿傑搖頭。我嘆了口氣,「我們先把真正的二樓找出來再說吧!」

我們蹲了下來,從樓梯旁的地板開始摸索,試著突破所有的幻影,找出真正的二樓。我們找了大半天,連另一個房間——廁所——都搜過了,卻一無所獲。雨果用舌頭和爪子幫我們試探各個地方,但他也沒找到任何異狀。

不知道是不是幻像的雷斯塔看著我們忙得滿頭大汗,終於開口:「好吧!給你們一個提示,我就在這個房間裡。」

他搬了張椅子,輕鬆的坐了下來,「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們摸到的任何東西,就是答案囉!」

「可是,如果變成其他的形狀呢?或者,隱形起來浮在空中?」我想得頭都痛了,只好在地上坐下來,仔細思考自己所知道的法術在這個情況下有沒有用。

我了解許多與動植物有關的法術,也會使用一點元素魔法,但我並不是一個成熟的施法者。我不斷思索著各種元素魔法在這情況下能產生什麼作用。火焰會燒了房子;造水術的量不足;霧氣只會把情況弄得更糟;大地與岩石在此都不管用……

我想得頭都痛了,腦海中反而亂糟糟的連一句咒語都想不起來。我火大的張開眼睛,瞪著坐在椅子上看書的雷斯塔。

「所以,你的答案?」雷斯塔瞄了我一眼,問道。

「管它的!我不想了啦!」我伸出手,指向我唯一看得到的雷斯塔,「就是你!」

雷斯塔轉向阿傑,「你呢?」

「一樣。」阿傑聳了聳肩。

「那就是啦!」雷斯塔悠哉的說:「有時候,答案就在你眼前。」

我眨了眨眼,「我答對了?」

「就像那個詛咒一樣啊!不要忘了最簡單的部份。」雷斯塔放下書本,「所以,你們到底來找我做什麼?」

我忘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我為什麼執著於解開幻像,為什麼這麼努力要找到他。

我到底來找他做什麼?

阿傑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半透明的棍子、一堆五顏六色的小石頭,放在地上,說:「我今天從你這裡得到的已經夠多了。」他留下東西,轉身走出書房,走下了樓梯。

「你呢?」

我呢?我為什麼還留在這裡?

「我不知道……」我的聲音又變得很乾,當我發覺自己其實沒有理由待在這裡的時候,我突然感到恐懼。

恐懼宛如初冬的第一場薄雪,冰冷而真實的覆蓋了我。

現在我是安全的,在法師的房子裡,可以胡混一整天也不用擔心被詛咒與活死人的殺意追上。在法師的守護之下,這裡是安全的。

外面有墜毀的飛行船、受到感染而瘋狂的狼群、被困死的小鎮、卡莫叔叔的屍體、變成活死人的米娜阿姨、想殺我們的崔坦與威廉,還有不斷擴散的邪惡詛咒。

雖然法師不歡迎我,但只要我死皮賴臉的纏著他,他也不會趕走我的。

但我屬於這裡嗎?

我是自然之女,我生於大地,仰賴森林存活。我是大地之母的女兒,冰雪是我的血肉,暴風是我的呼吸。我不屬於城市、不屬於這座充滿魔法氣息、受到魔法保護的堅固房子。

外頭的世界雖然可怕,但大地之母在呼喚我,她感覺得出來,這一切的背後有著更可怕的答案。我是她鍾愛的孩子,怎能在母親遭受危難的時候躲起來棄她於不顧?

如果我躲在這裡,遠離我的血肉與我的呼吸,那麼,雖生猶死,與那些活死人何異?

我站起身,向法師深深鞠躬。

「謝謝你,雷斯塔先生。」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澈、明亮,如初春乍融的小溪,如雨後初晴的陽光。

「我想,我一直很害怕。這是我第一次碰到人們與動物在我眼前被殺、變成嗜血的怪物。我真的很害怕。」雷斯塔低頭看著他的書,完全不理我,但我不在乎。

「我來到這裡,希望有人可以指引我方向。但我忘了,這不是大地之母給你的試煉,是我的。而我不會再逃避了。」

我說完,再度對雷斯塔鞠了個躬,轉身下樓。

天邊的夕陽已將沒入地平線之下,我竟然在法師家待了一整天。一個警備隊員在店門外拉住了我,「琪琪小姐,索里哀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他給我的是一個小小的玻璃瓶,瓶子裡有一些染血的泥土和枯萎的青草。「這是什麼?」

「索里埃和他的狗找到的,他們找到威廉和崔坦的足跡。我們在溫蒂家找到了崔坦,」警備隊員頓了頓,「溫蒂是崔坦的女朋友。崔坦的情況很糟,昏迷不醒。威廉他……他在墓園被索里埃找到,他已經完全瘋了,我們只能射殺他。」警備隊員遞給我另一個小皮袋,「這裡頭是威廉的血,索里埃要我一起交給你。」

「詛咒會傳染,我們不能讓它繼續擴散了。找個地方把受了詛咒的人隔離開來才行,有這樣的地方嗎?」

警備隊員不確定的說:「教堂應該可以。我會請大家不要過去的。」

「還有溫蒂,如果她碰到崔坦,可能會被感染。」我說完,問道:「索里埃現在在哪裡?」

「在旅店,卡夏爾和阿傑也在那裡,不過他們累了一天,我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要休息了。」

「沒關係,我先到教堂去等你們把人送過來。」

警備隊員點點頭,轉身離開。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大叫:「要洗手喔!」

「什麼?」警備隊員莫名其妙的回頭望著我。

「吃喝任何東西以前,一定要把手洗乾淨!詛咒可能就是這樣傳染的!」

卡莫叔叔、威廉和崔坦都到過飛行船遺跡,狼群吃了乘客的屍體,那裡一定有什麼會讓人生病的東西。我想到卡莫叔叔家那塊木板,想起阿傑還刮了一點浮煤來吃,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米娜阿姨沒有到過飛行船遺跡,她一定是被卡莫叔叔傳染的。

但她為什麼比卡莫叔叔、威廉和崔坦更早發作呢?

警備隊員把米娜阿姨、崔坦和溫蒂送來了,分別放在三間房間。我坐在教堂的長椅上低頭寫著日記,雨果趴在聖水盆旁邊,無聊的舔著聖水。

——詛咒是由聖法術、死靈法術與疾病結合而成的。

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親愛的賽希,請祝我好運。

 

Ki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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