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無情

二、人屠

登上樓頂,遙見遠山晴翠,鸚鵡洲上芳草萋萋,而江水奔流,無窮無盡。一旁乙水興致勃勃的解說著此樓來歷,端木流觴意興闌珊,也沒細聽。

「……有人說是因為有仙人乘黃鶴至此。有人說這建樓的辛員外十年前本來在山頭賣酒,一日來了個道士,在壁上畫仙鶴以代酒資,只要擊掌數下,仙鶴便飛舞娛賓,吸引了不少客人,辛員外也因此成了大富。據說前陣子那道士來到樓下吹笛,仙鶴一聽到笛聲便飛出了牆,載著道士離開了,所以辛員外特地興建了這座黃鶴樓紀念此事。咱們上回來的時候仙鶴還在,要不是……要不是……」乙水本要說的是「要不是那封多情帖」,一想到端木挽瀾嚴禁眾人在端木流觴面前提及范麗人之事,匆忙住口。

「要不是什麼?」端木流觴回過神來,隨口問道。

「沒、沒什麼。」乙水連忙換過話題,「公子這回代替門主前來湖北分號視察,可有找到好人選代替那死肥仔了?」

端木流觴輕叱:「逝者已矣,乙水,不可口出穢言。」

「是,乙水知錯了。」

「湖北分號人才濟濟,我也難以選擇。」端木流觴心不在焉的道,「回去以後稟明爺爺,由他裁決吧!」

乙水見端木流觴無精打采的模樣,大著膽子小聲問道:「公子莫非還……還在想那范……那人的事嗎?」

「東江暮雪既然說范麗人已死,多想也是無益。」端木流觴嘆了口氣,「但是為什麼每次一到重要關頭,我就想不起來發生什麼事呢?」

「公子還說呢!」乙水想起當時的驚險,心有餘悸的埋怨道:「公子那日假傳寒刀帖上的訊息,單身赴東江暮雪之約,受重傷而回,只差沒把大夥兒活活嚇死。害得儒門天下一片愁雲慘霧,連老爺那麼灑脫自在的人也是鎮日愁眉不展的。」

端木流觴嘆了口氣,「是我任性妄為,讓爺爺和諸位叔伯擔心了。」

「端木家向來一脈單傳,公子是老爺唯一的後人,儒門天下偌大的基業全得由公子繼承,萬一公子出了什麼意外,我……我……老爺不剝了我的皮才怪!」乙水說著,眼眶都紅了,端木流觴見他憂心忡忡的模樣,笑道:「不用擔心,我這回來到湖北可是什麼麻煩也沒招惹,過兩天就回曲阜了,不會有什麼意外的。」

乙水仍是不放心,愁眉苦臉的道:「既然湖北各間分號也巡視得差不多了,不如提早回去吧?」

端木流觴搖頭,「明日,我還有個約呢!」乙水一愣,「公子和誰約好了?我怎麼沒聽說?」

「一位……朋友。」端木流觴微微皺眉,「怪了,我突然想不起來那人的名字。」

「公子別多想了,要是又頭疼──」乙水話未說完,一道白影擦過耳邊,嵌入壁中。乙水只覺耳根生疼,疑惑的揉著耳朵不知發生何事。端木流觴凝目一看,那嵌入壁中的物事不過是一小片粗麻,邊緣破碎,像是倉促間從什麼上頭撕下的。

粗麻布乃是軟物,要將之當成暗器射入壁中何其困難。何況乙水身後便是雕花窗欄,射出這片粗麻的人定在窗外,可是此廳位於黃鶴樓最上一層,若粗麻真是自窗外射入,又有什麼人可以跳上近三十丈的半空中?酒客們不知發生何事,騷動起來,指著麻布議論紛紛。一個老者臉色一變,驚道:「麗人拈花指,人屠天魔手,當今武林能以至柔之物發出至剛之力者,唯此二人。這粗麻『斬衰帖』乃是披髮人屠楚狂歌的信物,見者……」說到這裡,老者的聲音不由發顫,「……見者滿門必滅!」

端木流觴想起雲千佾提及此人時凝重的表情,微微皺眉。披髮人屠與范麗人同為逆行孤舟中人,莫非是衝著自己來的?這人心狠手辣,殘暴不仁,可不如東江暮雪那麼好說話。逆行孤舟中最為正派的東江暮雪一招便讓自己重傷垂危,換作所經之處必定血流成河的披髮人屠,今日要死多少無辜的人?

披髮人屠惡名滿江南,聽到這個名字,不少人奪門而出,只盼離此是非之地越遠越好。那老者見狀,低聲嘆道:「逃不了的,斬衰過處,寸草不留啊!」

端木流觴不忍見眾人因自己遭禍,正要起身勸阻,乙水卻拉著他的袖子,低聲道:「公子,趁著人多,我們快換過裝束,混在人群中逃走吧!現在逃走的人少說有上百個,披髮人屠不可能認得出來的。」

「你要我眼看這麼多人因我受害,卻拋下他們逃走?」

「可是披髮人屠是逆行孤舟中最可怕的一人,就算雲七爺在此恐怕也難以在他手下走上十招。公子留下來,也只是枉送性命,根本幫不上他們啊!」乙水急道:「公子,你是千金之軀,儒門天下眾人希望之所寄,絕不能冒這個險啊!想想老爺吧!還有過世的少夫人……」

端木流觴正自猶豫,聞言,神志一清,「今日換作爺爺在此,他會逃嗎?」

乙水急得快哭出來了,「老爺武功蓋世,他哪用得著逃命?」

「爺爺武功蓋世,娘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若是娘在此,她會逃嗎?」端木流觴搖頭,道:「祖父為保住娘和我的命,將她送回曲阜避禍,但娘仍舊沒有沒有逃避。」

「可是,公子……」

端木流觴一揮手,「你去吧!快去通知湖北分號,送信給爺爺。」乙水不敢置信的看著端木流觴,端木流觴微笑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如果犧牲我一人可保得儒門天下上下平安,那也值得了。」乙水一咬牙,頭也不回的飛奔下樓。端木流觴深吸一口氣,舉目四顧,發覺酒樓上還剩下七個人,除那老者與自己之外,還有一個獨倨一桌的中年文士,一個滿臉落腮鬍的壯漢和三個相貌衣著十分相似的青年。

那文士瞥了端木流觴一眼,微微一笑:「在下『追魂秀士』楊璿。這位小兄弟讓下人逃走,自己留下,莫非是想與披髮人屠一戰以求揚名立萬?」

那名號聽來十分耳生,端木流觴對湖北武林事本就不甚熟稔也沒放在心上,搖頭道:「披髮人屠的目標是我。」

「媽的!原來就是你這臭小子連累大家!」那大漢大步走來,一掌拍在桌上,杯盤全跳了起來。端木流觴側身讓過,朗聲道:「正因在下不欲連累各位所以才留下,請盡速離開吧!」

老者神色慈祥,搖頭道:「難得小兄弟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膽識,可惜……」

「可惜你太不了解披髮人屠的恐怖。昔年四名門遭禍時,前往救援的高手無一倖存;逆行孤舟追殺七大門派遺孤時,披髮人屠便連客棧掌櫃、小二都沒放過。」楊璿嘆道:「方才下樓者眾多,但你可見得山道上有人?」

端木流觴一驚,起身望向窗外。其時天色已暗,山路崎嶇,下山者勢必得持火燭照明,但端木流觴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漆黑與詭異的靜謐。整座蛇山似為一片詭譎的氣氛所籠罩,非但沒有腳步喧嘩,便連夏蟲也不敢鳴叫,靜得古怪,靜得陰森。

「那乙水豈不是……」端木流觴想起服侍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書僮,不由心亂如麻。下山報訊還在其次,端木流觴命乙水自行下山實為保住他一命,叫他不用陪自己白白送死,哪知一番好意反而害他先送了性命,心中不由一痛。

壯漢哼了一聲,轉頭道:「羅大俠、楊兄弟和三位簡兄弟,大夥兒留在此處,都是明白那魔頭手段的人。這小子既然在此,那魔頭絕不會放過酒樓上任何一人。為今之計,只有先下手為強宰了這小子,人死仇消,咱們才有一線生機!」簡氏三兄弟對望一眼,似乎有些心動,紛紛站起身來。

端木流觴沒想到他們心中竟是如此打算,臉色大變,怒道:「一遇強梁壓迫便即低頭,為虎作倀在所不惜,這便是湖北好漢的風骨?這就是江湖豪傑的作風?」壯漢聞言神色不變,簡氏三兄弟沒料到一個小孩竟有如此見識,被罵得抬不起頭來,臉上均是一紅。

楊璿打了個哈哈,站起身來,向著大漢陪笑道:「『天罡鞭』李魁李二當家乃是黑道上響噹噹的人物,行事自是灑脫,不過這位小兄弟談吐不凡,極具見識,想來也是名門之後。」楊璿說著,轉向端木流觴道:「不知小兄弟大名?」

「在下端木流觴。」端木流觴口中說話,望著李魁的神色依舊戒備,摺扇半張,防他趁隙暴起發難。

「端木……」楊璿見端木流觴一身儒衣,手持摺扇,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一個名震武林的傳說來。楊璿臉色一變,驚道:「小兄弟與『紫龍』端木挽瀾如何稱呼?」

端木流觴不料紫霞三式一招未出,師承便被看出,皺眉道:「流觴不肖,有負爺爺盛名。」

「原來公子是端木老爺之後,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楊璿神色忽然變得十分恭謹,作揖道:「小人幼時受端木老爺重恩,但未及藝成端木老爺便已退隱,小人無以回報,實常引以為憾。公子既然到了湖北,端木老爺必也在左近,是否能請公子代為引見,讓小人一償多年夙願?」

端木流觴連忙還禮,道:「爺爺未離曲阜,在下只是……」話未說完,一道精光已至眼前,端木流觴摺扇急揚,掃開兩枚透骨釘。旁邊李魁趁隙抽出金鞭,掃向端木流觴腰際,端木流觴退開兩步正要還擊,忽聞風聲響動,又是兩枚透骨釘急射而來。端木流觴摺扇再揚,卻覺透骨釘上力道遠不如前,心中正自疑惑,右足猛地一痛,低頭只見一枚透骨釘打在小腿上。

李魁收招退開,獰笑道:「楊兄的追魂蝕骨釘果然名不虛傳!」端木流觴雖然聰明,但終究年幼歷練不足,沒看出楊璿假稱報恩,實為套出端木流觴在此有無靠山。楊璿既知端木挽瀾遠在山東,沒了顧忌,便暗中發招,與李魁聯手將端木流觴拾奪下來。端木流觴只覺傷口麻癢難當,情知釘上有毒,又聞李魁之言,這才想通了其中關鍵,不由勃然大怒瞪著楊璿道:「你……」

「端木挽瀾鞭長莫及,小鬼,你認命吧!」楊璿陰森森的一笑,轉向老者與簡氏三兄弟,「在下的作法,有誰不贊同?」

簡氏三兄弟對望一眼,其中一人強笑道:「小子們年輕識淺,一切全憑楊兄與李二當家吩咐。」

老者不答,緩緩起身,「楊朋友,你這追魂蝕骨釘中者骨肉盡化,未免太過陰狠。老夫奉勸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還是快將解藥拿出來吧!」端木流觴自知右腳已不聽使喚,不由感激的望向老者,但見他勢單力孤,心中一陣擔心。

楊璿陰狠的瞪著老者,道:「『蛇山樵老』好大威名,姓楊的怕了你不成!」話雖如此,蛇山樵老羅章六字在湖北武林確實相當響亮,楊璿心中忌憚,眼望簡氏三兄弟,喝道:「今日之事,若傳了出去,端木挽瀾也不會放過一人!大夥兒一齊上了!先宰姓路的,再殺那小子!」

羅章淡淡一笑,「要動老夫,也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說罷,身形晃動,閃過簡氏三兄弟的三柄長劍,接著自楊璿身邊穿過,輕描淡寫的架開李魁一鞭,停在端木流觴身側。「蛇山樵老」羅章素以俠名著稱,誰也不知道他的武功一精若斯,李魁與楊璿見他一力袒護端木流觴,心中大是不安。

羅章伸指急點端木流觴腿上穴道,左手一揚,亮出掌中的兩個藥包,「白的內服,紅的外搽,老夫說得沒錯吧?」楊璿不料他掠過自己身邊時竟順手將藥包摸了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得說不出話來。

羅章拔出透骨釘,將藥敷上了,又餵端木流觴服下藥粉,旁邊五人懾於他方才那手迅若鬼魅的身法,竟不敢妄動。羅章一搭端木流觴脈搏,撫鬚笑道:「毒性盡去,這麼一來,誰也不會疑心到咱們身上了。」話未畢,羅章雙手一翻,以極快的速度掃過端木流觴周身,端木流觴一聲慘呼,滾倒在地,四肢以詭異的角度蜷曲,整個人扭曲得不成人形。

變故驟起,眾人均嚇得呆了,李魁愣了半晌才大笑道:「好個路老頭!原來你是幫俺啊!」

羅章淡淡的道:「大夥兒同舟共濟,也說不上誰幫誰。」

端木流觴只覺全身軟綿綿的,周身骨肉彷彿分離一般,稍微一動便抽搐不已,痛得幾欲昏去。但肉體之痛遠不及心中的寒意,爺爺口中的江湖何等瀟灑,雲七叔口中的武林何等豪情,怎料自己舉目所見,卻都是這般無恥的小人。羅章見端木流觴的眼神中充滿鄙夷,哼道:「小子,只怪你自己太過天真,怨不得他人!」

端木流觴咬緊牙關,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東江暮雪豪氣干雲,只恨我沒能死在這樣的英雄手中,卻落入宵小之手。」羅章呸了一聲,朝端木流觴臉上吐了口唾涎。

楊璿強笑道:「既然如此,羅大俠方才為何要幫他解毒?」

羅章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哼道:「誰不知追魂蝕骨釘是你獨門暗器,將來端木挽瀾一查便知是你下的手。老夫近年所創的分筋錯骨手與披髮人屠的天魔手有異曲同工之妙,端木挽瀾怎麼也疑心不到老夫身上。再者,中此招者,肌肉萎縮筋脈盡廢,三日之後,恐怕連端木挽瀾也認不出這廢人是誰!」說著神色一冷,嚴厲的望著眾人:「聽清楚了,今日之事絕不可傳出黃鶴樓!此事一旦讓端木挽瀾知曉,眾人死無葬身之地。」眼看羅章眼神森冷,恐怕只要一個不同意便會落得與端木流觴一般下場,眾人連忙賭咒發誓絕不洩漏半字。

李魁道:「那魔頭將至,咱們快點宰了這小子,趕快走吧!」

羅章搖頭道:「不可。披髮人屠要的人,便得留給他。反正這小子已無生機,咱們走吧!」

簡氏三兄弟如逢大赦,頭也不回的直奔下樓。羅章望著三人的背影,暗動殺機。楊璿見他臉色,知他心意,湊上前道:「羅大俠,這事兒我和李二當家是絕不會說出去的,但那三個小子卻不可靠,不如……」李魁點點頭,作勢在脖子上一抹。

羅章點頭,「要做就做得乾淨俐落,算算時間披髮人屠也該到了──」語聲方落,咚咚數聲,三樣物事自樓梯一路滾上來,卻是簡氏三兄弟的人頭。一個幽幽冷冷、虛無縹緲的聲音遠遠飄來,卻不知響自何處,「不錯,乾淨俐落四字,正合我意。」

羅章但覺白影一閃,猛一回頭,卻見一個白衣人坐在端木流觴原先坐的桌位上,身披粗麻斬衰,長髮覆面,正是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披髮人屠。羅章乾咳一聲,陪笑道:「時間好快,自建康一別,該有五年了吧?」

「五年來樵老含飴弄孫,逍遙愜意,自覺歲月如梭。刀頭上舐血的人卻是朝不保夕,終日戚戚惶惶。」披髮人屠輕笑,他聲音雖然輕得古怪,但吐屬斯文,言談中頗有多愁善感的味道,實在不像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楊璿與李魁不由納悶。

羅章見披髮人屠不帶殺氣,心下稍安,邀功道:「楚兄弟身手迅捷,天下無雙,這次怎麼慢上了片刻?要不是老夫及時出手,恐怕便讓這廝逃了去啊!」羅章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楊璿肚裡暗罵無恥,卻不敢作聲。

披髮人屠笑道:「在下先趕去了一個地方,借了件物事,所以耽擱了時間。承蒙樵老相助,在下無以為敬,便以此物借花獻佛吧!」說著,披髮人屠自桌下提起了一個布袋,拋向羅章。

江湖皆知披髮人屠不但魔功深厚,更精於機關暗器之學,羅章臉上雖帶著笑容,心下卻是戒備十分。羅章勁運雙手,蓄而不發,小心翼翼的拆開布袋,只待有任何物事射出便立即抽身後退。然而袋中並無機關,卻有一對年輕男女與兩個小孩的人頭。羅章一聲悲嚎,踉蹌後退,臉上表情已完全扭曲,顫聲道:「你……你……英兒年方五歲,商兒更在襁褓之中,你怎能……」

披髮人屠縱聲狂笑,笑聲淒厲,似鐘似磬,他伸足踢踢地上早已痛昏過去的端木流觴,笑道:「樵老既送我大禮,自當圖報啊!」

李魁心中一寒,舉步便往樓下奔去,楊璿反應也是極快,同時穿窗而出。兩人雖不以身法著名,在這性命交關之刻全力施為,倒也迅若流星。白影倏閃,快得看不清任何動作,兩枚人頭便已高高飛起,咚咚兩聲落在羅章腳邊。羅章臉色灰敗,怨毒的瞪著披髮人屠,咬牙切齒的道:「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何殺我子媳孫兒?」

披髮人屠湊近羅章耳邊,輕笑道:「只因我生平最恨的,便是你這般假仁假義的大俠!」

「四名門皆俠義道,七大門派多少無辜?」羅章大笑,「血手魔頭竟是替天行道不成?反了!反了!天理不彰、天理不彰啊!」

「正因天道逆亂,才有江南四名門與你這等無恥敗類。正因天道逆亂,」披髮人屠說著,負手緩緩走過羅章身側,「才有我這等禍世魔頭。」

羅章一聲狂吼,雙掌全力推出,使盡平生之力擊向披髮人屠背心。披髮人屠不避不閃,結結實實的挨了兩掌,身子連晃都不晃半下,羅章卻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慘嚎著撞上牆,落地之時四肢扭曲,倒與端木流觴的慘況有幾分相似。

「拈花不傷,天魔不殺──只因活著,遠比死了還痛苦。」披髮人屠低笑,「廢你四肢口舌,好叫你多嚐五年的生不如死。」吟罷,披髮人屠轉向早已痛得神智不清的端木流觴,一個字一個字的道:「而你,殺了老四。」

端木流觴費盡全力,艱難的吐出兩個字:「……乙……水……」

「黃泉路上,有人相伴,才不寂寞啊!」披髮人屠在端木流觴身側盤膝坐下,輕輕的執起端木流觴扭曲變形的雙手,嘆道:「可憐老四,一人獨行,好生孤單。」

一股詭異的勁力自披髮人屠柔若無骨的掌中直透骨髓,早已被破壞的筋脈與肌肉彷彿撕扯得稀爛一般,劇痛如潮,端木流觴額上滿是汗珠,卻連叫都叫不出,生不如死之際,只聞那幽遠的聲音恍如九霄之外飄來,「分筋錯骨,又怎及得上易筋伐髓之苦?不殺而殺,有多少人當得起這樣的折磨?」

「住手!」一個雄渾低沉的男子聲音遠遠響起,端木流觴失焦的雙眼只瞥見一個高大的黑衣人奔上樓來,看不清相貌。黑衣人停在端木流觴身側,一掌拍向披髮人屠,怒道:「你不知公子早已下令誰也不能妄動此人嗎?」

披髮人屠抽身退開,冷笑:「老八的話,自有他的鷹犬爪牙照辦,與我何干?」

「住口!你不配稱他一聲『老八』!」

「在三哥眼中,又有誰配得上咱們高不可攀的八爺?」

黑衣人俯身抱起端木流觴,見他四肢虛軟無力,怒道:「你竟然廢了他?」

「老七一言、八爺一念,對三哥來說或許夠了。」披髮人屠邊說邊笑,笑聲越來越狂、越來越悽涼,「但老四之於我、信諾之於我,卻如老五的漁腸帖一般,無可反悔也無可取代!」

黑衣人一震,「誰出劍了?」

笑聲漸止,披髮人屠安安靜靜的站著,動也不動,過了半晌才道:「老二已刻好了劍,就不知你家本領通天的公子,有沒有那個本事阻止劍入漁腸。」

黑衣人抱著端木流觴,舉步下樓,走到一半,忽爾停下,疑惑道:「你對我說了這些……難道你無意殺他為老四報仇?」

披髮人屠陰森森的笑了,「殺一個心無罣礙,對世事一無所知的小鬼有什麼樂趣呢?總要等他嚐盡世間悲歡,有所眷戀的時候,再奪走他的一切啊!」

「混帳!」黑衣人啐了一口,如飛去了。山道上遍佈屍骸,皆是身首異處,端木流觴不忍再看,回首卻見黃鶴樓頂火光沖天,一道白影落入夜色,宛如一片飄零的葉。蒼涼悲苦的笑聲再度響起,不知發自何處,笑聲中,又聞那幽遠縹緲的聲音:

「告訴老八,披髮人屠買下的命,誰也賣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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