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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御回過神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沙悠理的廢屋裡。那件血跡斑斑的睡衣已經被換成乾淨的小袖,顏色、式樣都和沙悠理穿的差不多,御想,這應該是沙悠理的衣服。

廢屋裡只有她一個人,連那兩名受了重傷的妖狩不在。她原本穿的吳服、包袱和蒼月都在伸手可及之處,旁邊還有兩個用葉子包起來的飯糰。

御咬著飯團,打開包袱,沙悠理果然把原本纏在腰帶上的飾珠和隨身的小東西都放在裡頭。錢包不在,沙悠理應該是隨身帶著以免被偷,不過她不在乎錢包。

她想找的是那枝笛子。笛子陳舊而不起眼,但御一向隨身帶著它。那是外婆的遺物,也是媽媽唯一留給她的東西。

「害怕的時候,就吹響笛子吧!」外婆這麼告訴媽媽,而媽媽也這麼告訴她,但這枝笛子根本吹不出聲音。她跟媽媽試過一次又一次,從來沒有成功過。在媽媽死後,她知道自己要被送給海彥的時候,不斷地吹著不會發出聲音的笛子,最後,終於決定逃走,隨便躲進一艘帆船的船艙。

來到七嬰寺家之後,爺爺才告訴她,笛子為什麼吹不出聲音。那不是普通的笛子,是式神化成的。笛子可以喚來前往鏡之島的式船——那一天,她會跳上那艘帆船,並非偶然。

御拿著笛子,走出廢屋,驚訝地發現差不多是正午了。她記得這附近有個水池,吹了笛子,她就可以搭上式船,回到鏡之島。奇怪的妖怪、還有涼子和翔的事情,一定要告訴爺爺才行。

御來到池邊,想舉起笛子,卻又放了下來。

翔會希望她這麼做嗎?翔認為爺爺對良大人和他的父母做了什麼,可是,他們都是被那個叫石田的機人殺死的啊!石田被引誘到這裡,而涼子的手下只想生擒他,不想殺他,這又是為什麼?那頂轎子裡的人,會是涼子嗎?

這些問題,她都沒有答案。如果,爺爺知道翔⋯⋯御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原來你跑到這裡來了啊!」

沙悠理的聲音自後響起,御回過頭,發現沙悠理手上拿著蒼月,啊了一聲。

「這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嗎?留在屋子裡恐怕會被偷走吧?」沙悠理把蒼月交給御,御卻縮了手,嗆啷一聲,蒼月掉到地上。沙悠理嚇了一跳,趕緊把蒼月撿了起來,問:「不舒服嗎?」

「不、不是的⋯⋯」御小聲地說:「我現在有點怕蒼月⋯⋯

「琉璃說你想拔又不敢拔,就是這個意思嗎?」

腦海中再次浮現了妖狩們昇華時茫然的表情,御用力地甩甩頭,說:「沙悠理也看到了啊!那些人都死掉了⋯⋯

「好多野鎚也死掉了。」人只會關注同類的死亡,對半人半妖的沙悠理來說,同類的範疇則寬廣得多。讓大太法師那種本來就已失去生命、僅靠怨念活動的憑喪神昇華可算得上一種解脫,至於大量活生生的野鎚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則是完全不同的事情。沙悠理嘆了口氣,「羽田說,他們在被惡念場包圍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就是這個意思吧?」

御又瑟縮了一下。沒來由地,那句話讓她害怕。不,不是沒有原因,但她極力抗拒自己繼續想下去。

沙悠理望著蒼月,此刻,這把神劍安安靜靜地躺在她手中,不會發光也不會震動,看起來就跟普通的太刀沒兩樣。沙悠理搖搖頭,說:「欸,這把劍平常不會震動,對吧?」

發覺沙悠理換了個話題,御鬆了口氣,「那是共鳴。神劍只有在感應到不可見或是其他神劍時,會產生共鳴。」

「宗見的那把大刀也會震動,難道那也是神劍嗎?」

「從外形來看,應該不是,可是⋯⋯」御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我怎麼回到這裡來的?」

「你碰到那把大刀以後,只說了『吾乃鬼子山走』六個字就昏倒了。」沙悠理瞭然地望著一臉錯愕的御,「你又忘記了,對吧?」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大家不是說她昏倒就是說她失憶,御尷尬地笑笑,「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吾乃鬼子山走』是什麼意思啊?」

「我不知道,不過,『山走』是其中一柄神劍的名字。」御解釋道:「我們家原本有七柄神劍,很多年前,除了蒼月之外的六柄神劍被偷走了。」

沙悠理隨口問:「小偷為什麼不把七柄神劍都偷走?」

「還好他沒有這麼做。七柄神劍本來供奉在不可見之井周圍的七座小神社裡,就是為了鎮守不可見之井的封印。如果七柄神劍都被拿走的話,封印一定會崩潰。爺爺說,如果那些不可見流出來,大概足以淹沒整個天羅世界吧!」

「怎麼會有那麼多啊?」

「爺爺說上古時代有很多年的時間不斷發生慘烈的戰爭和屠殺,鏡之湖就是那個時代最大的屍坑。七嬰寺家的祖先發現那裡產生了大量的不可見,而且不斷向外蔓延,於是打造出七柄神劍,用封印將不可見集中起來,變成現在的不可見之井。那就像在水袋裡灌了太多水一樣,如果袋子破了,水就會流得到處都是。」

「這麼說來,小偷會不會是知道神劍跟不可見之井的關係,才故意留下一柄神劍的啊?」

「可是,封印的事情應該只有七嬰寺家的人才會知道啊!」御說著,突然想到了一個自己從未思考過的問題。整個鏡之湖都在結界中,只有七嬰寺家的式船可以通過結界,外人根本進不來。難道,偷走神劍的真的是七嬰寺家的人嗎?

沙悠理很快地想到了新的問題,「蒼月在這裡,那不可見之井的封印怎麼辦?」

「現在鎮守封印的是朱鬼,那是我幾年前找回來的——爺爺是這麼說的啦!可是我覺得應該不太能算數。」御嘆了口氣,「我一直都很怕朱鬼。」

「羽田不是說,你會害怕是因為惡念嗎?」

「應該不是啦!我也說不上來,感覺好像有點像,又不太像⋯⋯」御不清不楚地說著,忽然冒出一句話:「對了,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跟宗見的刀有點像,只是宗見的刀沒有朱鬼那麼可怕。」

「宗見說,那把刀是他的鑄劍師朋友送給他的,不可能是你們家的神劍。」沙悠理想了想,說:「不過,鑄造那麼大一把刀需要很多鐵吧?會不會是把你們家的神劍當成廢鐵融掉了拿來用呢?」

御聽得臉色發白,「不會吧!誰會對神劍做那麼可怕的事?」

「我瞎猜的啦!」沙悠理聳聳肩,「宗見和森月次去森林勘查,應該很快就回來了,等一下再問他吧!」

「去森林勘查什麼?」

「你昏倒以後,有個受傷的村民從森林那邊跑過來,說林子裡有個滿身都是奇怪肉瘤的武士殺了不少人。他們就去查看了。」

「羽田和琉璃呢?」

「羽田跟我分頭送那兩個妖狩回去他們住的旅籠,應該也快回來了。至於琉璃,離開水茶屋的時候還有看到她,轉頭就不見了。」

御一臉失望,「我有好多事情想問她呢!」

沙悠理嘆了口氣,「算起來她也救了我們兩次吧!可是,那個女人怪怪的,我總覺得不要見到她比較好。」

「讓你失望了,可真是抱歉哪!」

充滿諷刺意味的女子聲音自身後響起,沙悠理轉過頭,驚訝地看著那個揹著一大簍蔬菜路過的佝僂農婦。那確實是琉璃的聲音沒錯,但是,琉璃怎麼會變成這副德性?農婦放下竹簍,摘下竹笠,扯下白髮,解開腰帶,將外衣翻了過來,重新穿好,一下子,琉璃又重新出現在兩人面前。少了濃妝與華服,琉璃看起來反而美得叫人不敢逼視,看得御目瞪口呆。至於沙悠理則在她換衣服的瞬間,發覺她的四肢都纏著滲血的繃帶。琉璃很強,這點是毋庸置疑的,至少沙悠理確定自己如果不變身一定打不贏——就算變身,她也沒有真的跟這麼厲害的人交過手。誰能讓琉璃受了這麼重的傷呢?

沙悠理覺得琉璃一定不會回答這個問題,說:「那是變相術吧!你是個忍者?」

「除了忍者,還有誰能夠埋伏忍者?」

沙悠理就是討厭琉璃老用問句來逃避問題,皺起眉頭,說:「御,我不想理她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御搖頭,「你先回去好了,我有些事情想要問她。」

沙悠理也猜到御會這麼說,「好吧!記得不要被她牽著鼻子走就是了。」說完,把蒼月交給御,轉身離開。

「你想問我,為什麼能夠拔出神劍,對不對?」琉璃微微一笑。

「是、是的。」

「神劍的使用者分成哪幾種?」

「呃,神劍持有者、七劍持有者,還有⋯⋯」御沒想到琉璃會突然冒出這個上課時常常會被問到的問題,一時緊張了起來,「還有七劍⋯⋯不對,最後一個是煉劍師!」

「先不管煉劍師。為什麼有的人只能與單一的神劍共鳴,有的人卻可以和七柄神劍共鳴,而絕大多數的人根本無法和任何一柄神劍共鳴?」

聽到這個問題,御突然鬆了口氣。這也是英子老師上課時常問的問題,但通常不會真的要她「答對」,因為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千百年來,七嬰寺家的陰陽師們提出了無數的解釋,但是沒有人可以證明自己的理論一定是對的。

「可能是『心』與『認可』吧!」御回答的,是最主流的說法。

「『關鍵在於使用者的心能否獲得神劍的認可』,真是保守的回答。」琉璃嗤之以鼻。這小女孩和涼子真是截然不同的典型,涼子答案總是讓人吃驚。然而,她從來不是刻意要出風頭,她天生就如此與眾不同,把一切都踩在腳下也是理所當然的。

琉璃再問:「那神劍又是什麼呢?」

「呃⋯⋯」這次,御答不出來,是因為答案實在太多了。爺爺會解釋神劍被鑄造的歷史,英子老師會說神劍是載體,冬尋叔叔則說神劍是封印的核心⋯⋯

「神劍啊,不過是一種『式』。」琉璃自顧自地說,「『拔出神劍』這麼了不起的事情,說穿了,就只是平凡無奇的『式憑依』而已。」

很少人這麼說,但御確實聽過這個說法,那好像是麗花媽媽說的吧?是麗花媽媽在她問起涼子的事情時,告訴她的:那時年僅六歲的涼子,是怎麼以這個驚人的答案令本家的大人們折服。看著琉璃以冷淡的口吻這麼說,御突然覺得,當年涼子說話的語氣、神態,一定就是這個樣子。

琉璃真的不是涼子嗎?雖然答案應該很清楚,但御就是覺得琉璃和涼子有著遠超出漁夫與仇人的關係。

應該說,琉璃簡直就像另外一個涼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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