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童子

那是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氣,似一朵初綻的吻,似一抹遙久的傾城。

像煞了此生最想忘,偏又忘不了的那個人。

端木流觴厭惡的嘆了口氣,睜開眼睛。這是一間雅緻的廂房,滿室錦繡,窗邊種著一盆玫瑰,几上置著一張白玉古琴,壁上懸著一幅百美圖,一幅龍飛鳳舞的字。

「三月飛花六月雪,一世多情一生醉。」端木流觴低聲唸罷,頭痛的閉上眼睛。不用問,這裡定是范麗人的居處,更有可能就在逆行孤舟之上。昏迷前趕來相救的應是逆行孤舟上排行第三的「孤竹大夫」北方朔,聽他與披髮人屠的對答,派北方朔來救他的乃是所謂的八爺,也就是逆行孤舟中最為神祕的「無行侯」西門殘君。

端木流觴緩緩坐起身,發覺四肢已然復原,體內真氣流轉如意,與平時相較似還更勝一籌。端木流觴忍不住嘴角微揚,好個冷血無情的披髮人屠,好個易筋伐髓的天魔手!端木流觴穿上放在一旁的黑衣,發覺衣服下擺著一張薄薄的白絹,攤開一看,卻是一張製作極為精巧的面具。

端木流觴心念一動,立時明白留下面具並將自己安置在范麗人房裡的那個人,有意要讓自己接下范麗人的位子。據披髮人屠所言,排行老二的「禍水」紅顏已出價請老五「簑笠翁」夢裡魔出手,不論簑笠翁是否接下這筆買賣,單憑紅顏一人之力,斷情魔功尚未大成的自己便絕非對手,加以逆行孤舟之首「逆天童子」南宮曉的意向未明,就算有東江暮雪相護,也未必真能保得自己平安。十餘年來,除了上船浪擲千金買紅顏一笑的登徒子與刻劍向簑笠翁買魚的委託者外,至今尚未聽說有任何人得以生離逆行孤舟,更何況,是殺了范麗人的自己。

不過,那又如何?了不起一命換一命罷了。屬於「端木流觴」的一切,他從來不曾眷戀,自也不感惋惜。端木流觴哼了一聲,走到窗邊,果然看見窗外滾滾江水逆著船行方向流去,但既不聞江水濤聲,也不覺腳下有絲毫晃動,不由暗嘆逆行孤舟果然不簡單。窗邊案上放著文房四寶,端木流觴低頭一瞧,紙上寫著十一個字,筆跡雖與壁上相同,卻顯遲滯,未見半點意氣飛揚之態。

「多情還似無情,卻為無情苦……」端木流觴喃喃唸著,不解自己心中為何一陣煩悶,提起紙張便欲撕毀之時,一個人影忽然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卻是披頭散髮的乙水。

乙水神色茫然,見了端木流觴,立時大喜過望,「公子!你怎麼也在這兒?真是老天開眼,沒讓你……沒讓你被……」

端木流觴輕噫一聲,淡淡的道:「你怎麼也在這兒?」

乙水抓抓頭,赧然道:「我……我奔出樓外沒多久,便瞧見一道白影,接著就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此處,我到處走都沒看到人影……還好,總算找到了公子……」乙水說著,轉頭打量四周,見了牆上那幅字,驚道:「這裡是……范……范……」

端木流觴嘆了口氣,替他把話給說完,「這裡是姓范的老巢。」

「這裡是逆……逆……」乙水目瞪口呆的看著端木流觴,轉頭便瞧向剛剛進來的房門。房門本是虛掩,現在卻已大開,一個年約十二,頭上紮著兩條小辮子的小童捧著白玉托盤走了進來。那小童粉雕玉琢,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他將拖盤放在案上,對端木流觴行了一禮,道:「公子請用清茶點心。」說著,端起了茶杯。

端木流觴正要接過,乙水忽道:「公子!小心有毒!」小童聞言,嘟起小嘴,白了乙水一眼。

「不用擔心。」端木流觴哈哈一笑,舉杯輕啜了一口,只覺甘甜中微帶苦澀,甚是特別。端木流觴將茶杯放回案上,望著小童笑道:「南宮大爺若有心殺我,便不喝這杯茶也早死上千百回了。」

小童點頭微笑,「端木公子好眼力、好膽識,難怪老七老八讚不絕口。」

乙水莫名奇妙的望著兩人,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指著小童驚道:「你你你……」

小童笑嘻嘻的道:「我複姓南宮,單名一個曉字,乙水大哥請多指教了。」乙水心驚膽顫的望了這個名震武林數十年的大魔頭一眼,連忙退到端木流觴身後,不敢多言。端木流觴搖搖頭,道:「南宮──」話未說完已被南宮曉截斷,南宮曉笑道:「你若敢再叫一聲南宮大爺,我就殺了你餵鴨。」南宮曉雖然言笑晏晏,眼中卻是不折不扣的殺機。端木流觴一愣,隨即明白這個怪物最恨人家說他年紀大,一時啞口無言。

「對了,你可知道今兒已是六月初七?」南宮曉微微側頭,露出了一張再純真不過的稚子笑顏。端木流觴愕然道:「我昏迷了一天?」

南宮曉微笑道:「雖然老八為你耗費了不少靈丹妙藥,但老六的天魔手何等厲害,怎麼可能一下子就復原。當日老七回來便和兄弟們約好,六月初六那天,誰也不可對你有所不利。大家都知道老七有意邀你加入,若你成了兄弟,誰也不能動你,所以要動手的唯有提早一步……」

「所以才有那日的黃鶴樓?」

南宮曉噗嗤一笑,「你雖沒瞧見黃鶴磯上垂釣的簑笠翁,總該知道自己桌上擺了盤色香味俱全的紅燒魚吧!」

端木流觴一愣,臉色微變。

老二將老七老八留在船上,無人救你劍在魚腸,只待你一動箸,老五殺招便至。若不是你只喝酒不吃菜;若不是老六趕至,搶在前頭發了斬衰帖,逼退老五……」南宮曉興致昂然的望著端木流觴僵硬的臉色,「恐怕你我便無緣一見了。」

「如此說來,披髮人屠倒是一片好心?」

「除了老六的天魔手,還有什麼可解開羅章的分筋錯骨手?天魔手兇殘霸道,易筋洗髓之苦更是生不如死,不過以老六之能,若真想折磨你的話肯定還有更不耗功力的作法。我不知道老四北上之前究竟對老六說了什麼,但信諾之於披髮人屠確實重逾千金。」

端木流觴沉默了半晌,正待開口,忽覺腦中一陣暈眩。乙水見端木流觴身子搖晃了一下,連忙搶上扶住,驚道:「公子!你怎麼了?」

「要殺你,確實用不著一杯茶。」南宮曉望著端木流觴的臉色逐漸蒼白,輕聲喟嘆,「毒便在面具之上。」

乙水臉色大變,「那……」

「茶裡雖有解藥,不過,他喝的不夠多。」

乙水急忙拿起茶杯,將剩餘的茶水全倒入端木流觴口中,果見端木流觴的臉色慢慢恢復正常,不由鬆了口氣。

南宮曉一笑,「好個忠僕。」乙水臉色一僵,沉聲道,「我是公子的人,為了公子,一切在所不惜。」

南宮曉喔了一聲,舉頭湊近乙水耳邊,嘻嘻一笑,「如果,要你為他死呢?」不待乙水有所反應,南宮曉自袖裡拿出了博浪鼓,蹦蹦跳跳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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