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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無情
六、逝水

兩人一走出甬道,便來到一座華麗的小廳。小廳共有二十四面,其中十二面並無牆垣,可環覽長江風光,另外十二面牆各繪著一幅美人圖,姿勢、衣著、表情各自不同,或含笑,或沉思,都是紅顏。廳中花團錦簇,花叢間擺著數張臥榻、桌椅,並陳設著各種樂器與古玩,不僅繁華富麗,更是雅致非常。

這間小廳的主人,自然是紅顏。

廳裡僅有一人,垂手而立,神情肅穆的乙水。看著陌生人一般的乙水,端木流觴心中只覺奇怪:那麼多年來,為什麼他從不知道乙水有這麼嚴肅的一面?

西門殘君回過頭,拱手笑道:「四弟,愚兄先告個罪,當年派人潛入只為了解神祕莫測的儒門天下,絕無不利於儒門的意思。」

端木流觴淡淡的道:「是我不查,何罪之有?」

西門殘君笑道:「這個人,總之是兄弟的,便隨兄弟處置吧!你們該有些話要說,愚兄先走一步了。」西門殘君說完,輪車駛動,沿著廳外的坡道緩緩向樓下行去。端木流觴這才發覺逆行孤舟的所有階梯旁都有坡道,但坡道甚陡,西門殘君的輪車卻如行走平地一般,想來車輪中另有機關。

乙水見端木流觴一語不發,垂下頭,低低的喚了聲:「公子。」

「你的公子不在此處。」端木流觴冷冷的道。

「我……我們都是八爺撿回來的孤兒,八爺說什麼,我們就做什麼,誰也不敢違抗。」乙水那麼疲憊的聲音,端木流觴從未聽過。但乙水作戲的本事或許稱得上天下無雙,端木流觴卻不懷疑他現在所說的話,西門殘君方才的眼神森冷,便如乙水只是一條狗,無論端木流觴要殺要剮,他都不會放在心上。

「八爺派人把我賣到儒門天下給公子當書僮時,便曾說過,我只須傳他所要的消息,其餘的便與常人無異。我的性命與一切皆屬公子所有……」

這些話如今聽來端木流觴只欲作嘔,端木流觴不耐煩的打斷乙水,「這裡是二姐的地方?」

乙水黯然道:「二姑娘她脾氣有時壞了點,但人其實很好。我們都是二姑娘撫養長大的,她待我們就像親姊姊一般……」

「八爺帶我到這兒來做什麼?」

「八爺希望公子和二姑娘能好好談談,別傷了和氣。就像三爺與六爺,他們向來水火不容,但動起手來也都留有情面,不會真下殺手。」

「喔?」端木流觴正欲開口,紅顏冰冷的聲音卻傳了過來:「你少作夢!」

端木流觴回過頭,見紅顏換過一襲白衣,款款行來。樓高風疾,吹得她衣袂飄動,襯著背後的湖光山色直如凌波仙子一般。紅顏雖薄施脂粉,但卻遮不住泛紅的眼眶,可見方才定是大哭了一場。

端木流觴作揖道:「二姐。」

「你再叫我一聲二姐,我就殺了你!」

端木流觴微微一笑,「那小弟只好斗膽直呼姐姐的閨名囉!」

「你敢!」

乙水見紅顏翻臉便欲動手,忙道:「二姑娘,先坐下來再談吧!別氣壞了身子。」

乙水一開口,紅顏的神色便見柔和,「你怎麼還站著?難得回來,快坐吧!」說著,紅顏拉著乙水在軟榻坐下,身後女婢送上酒菜,「你怎麼瘦了這麼多?是不是北方菜吃不習慣?這次回來便別走了吧!未火也時常念著你,你們自小到大從沒分開過……」紅顏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直把端木流觴當作隱形人一般,端木流觴知道紅顏意在相激,但笑不語。

乙水與他主僕相處多年,雖不熟悉「這一位」端木流觴,卻知道他只是教養極好,實則性子高傲,最不容人折辱,這一位端木流觴的涵養恐怕只有更差。眼看端木流觴雖然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心中恐怕已怒至十分,乙水侷促不安的道:「二姑娘,我只是下人,公子不坐,我也不敢坐下……」

「要不是那日你請來三哥,他早沒命在此生氣了。」紅顏哼了一聲,不屑的揮手道:「坐!」語氣極是無禮,簡直把端木流觴當成了下人一般。乙水見端木流觴眼中閃過一絲怒氣,忙起身搬了椅子過來,服侍端木流觴坐下。一旁的女婢倒也精乖,趕緊為端木流觴斟了酒。酒色深碧,芳香撲鼻,紅顏為乙水倒了一杯,笑道:「這是姐姐新釀的蔘酒,你快嚐嚐看!」

乙水忙將酒杯遞給端木流觴,「公子請用!」

端木流觴接過酒杯,舉杯向紅顏笑道:「請。」

「你不配喝我的酒!」紅顏神色一冷,一揮衣袖,水袖筆直飛來,打落端木流觴手上的酒杯。雖是絲綢,在她內力運使之下卻無異鋼鐵,連端木流觴手腕都被劃出一道血痕。

「二姑娘別動怒,小人先喝一杯便是。」乙水一咬牙,猛地拿起端木流觴面前那杯酒,倒入喉中。為端木流觴斟酒的女婢發出一聲驚呼,紅顏臉色大變,水袖揮來,打飛他手中空杯。端木流觴緩緩低頭,只見錦繡地氈上滴落點點紅梅,乙水跪倒在地,手按胸口,臉色鐵青,口中不斷溢出鮮血。

「乙水!」紅顏尖叫一聲,奔到乙水身前,「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替他喝下那一杯酒?」

乙水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八爺說……只有這樣,才能讓二姑娘死心……」

「為什麼?」紅顏忽然躍起,戟指怒視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旁的西門殘君,「他一向對你忠心耿耿,你怎麼可以……」

西門殘君冷哼一聲,一揚手,紅顏的臉上立時多了一個殷紅的掌印。西門殘君冷冷的道:「我說過,不許對兄弟出手。」望著西門殘君冷酷無情的雙眼,端木流觴心中一陣惡寒,乙水這一條命,不只是為了警告紅顏,更是報她以幻境相困之仇,或許,更是因為他發覺乙水已不只對他一個人忠心。

乙水無力的伸出手,拉住端木流觴的衣角,顫聲道:「公子保重,乙水……乙水不能再侍奉你了……」端木流觴只覺心中猛地痛了一下,冷笑道:「你到這時候,還要作戲嗎?」

「服侍公子的日子,是乙水今生……今生最快樂的日子。在儒門天下不用擔心害怕,不用與人勾心鬥角……公子……江湖險惡,人心難測,請千萬保重……」乙水說到最後,已是斷斷續續,語無倫次。紅顏跪在乙水身邊,抱著他的頭,望著西門殘君垂淚道:「……我生平從不求人,但是這一次……求你救救乙水,你可以的,我知道你無所不能,你一定能解這斷腸魂之毒……」

西門殘君毫不動彈,面無表情的望著乙水掙扎數下,嚥下最後一口氣息。紅顏緊抱著乙水的屍體,泣不成聲。西門殘君淡淡的道:「二妹,望你好自為之。」說完,車輪轉動,緩緩離去。

紅顏抬起頭,含淚望著端木流觴,「他為你而死,你……你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

端木流觴輕輕嘆了口氣,「恐怕我比你更了解西門殘君,更了解乙水,也更了解這個江湖。」

紅顏一震,無言望著端木流觴緩步走出小廳。人似無情,腳步卻也沉重。

 

得到了,卻也失去。

數天的經歷看似真實,卻也虛幻。

步下逆行孤舟之時,端木流觴回首望著樓船如飛遠去。

情感虛假,兄弟虛假,孤舟也虛假。

過了此刻,便連司徒傷袖也不存在。

真實的是此刻身邊的冰冷江風,真實的是此刻無人為他披一襲狐裘,真實的是江湖中性命的價值如此微不足道。

真實的是,虛假幻影如他,也只想掌握些許溫暖。

不屬於天之驕子端木流觴的溫暖。

這一點南宮曉知道,西門殘君知道,他也知道。

唯有這樣,他才不僅是個幻影,無缺公子端木流觴的幻影。

只是,所花的代價,未免太多太多了。

但這就是江湖 ,一踏入江湖,便無怨尤

大江東去,這滔滔江水已滔去了無數英雄人物與無數無名小卒,總有一天,他也會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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