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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無缺
二、秋水

  皓月當空,飲秋風如醉。
  富麗奢華的儒門天下從不知儉樸為何物,重重的亭台樓閣間,卻有一座淡雅的小院饒富留白之趣。秋水蜿蜒,落葉聚散,蕭瑟裡別有一番綽約風姿。此處的草木花石皆出於端木秋水的手筆,乃是她出閣前最鍾愛的別院。小巧的八角亭裡,還留有她親手題下的古木橫扁,上書「秋水」兩字,字跡娟秀,柔而不懦,可遙想伊人風采。
  此院亦名為秋水,端木秋水出閣後,端木挽瀾依舊命人好生照料,務求小院裡的一草一木皆與獨生愛女出嫁前毫無二。就算在她自盡之後也是如此,更不讓閒雜人等進入,而端木挽瀾為免觸景生情,也不願來此。
  所以,除了負責整理小院的老嬤嬤外,唯一會踏入小院的人也就只有小小年紀的端木流觴了。每日作完功課,端木流觴從不與其他孩子一同嬉戲,倒也不是自持什麼儒門天下少主的身分,他只是覺得這座小院裡,彷彿有什麼呼喚著他。撩起雪白儒衣的下襬,端木流觴緩步走過雅緻的木橋。八角亭距此不過數十步,但小徑蜿蜒、樹影稀疏,一時間看起來,似是遙不可及一般。
  亭中有人。
  那不是幻影。薰香襲人,雲鬢花顏,眉目如畫,輕軟的白衣隨風飄動。那綽約風姿不似凡人應有,如迷途的天女,如畫中的凌波仙子……端木流觴一震,難怪這容顏似是相識,那眉、那眼、那似笑非笑的婉約神情,竟與畫中的母親無比相似。亭中人緩緩回眸,微微一笑。端木流觴的雙足不由自主的動了,失魂落魄的走進亭中。
  「好孩子。」亭中人輕笑,吐氣如蘭。端木流觴痴痴的望著她,看著她伸出柔夷,愛憐無限的將他攬進懷中……

  授完早課,端木挽瀾留下端木流觴,領著他到了大堂。「觴兒,聽說你最近常到小院去?」
  「是。」
  「你自幼無父無母,少了關愛,思念母親在所難免。」端木挽瀾輕拍端木流觴日漸瘦弱的肩膀,「但君子孝親不在耽情,為情所役則不正,這個道理你可懂得?」
  「流觴知曉。」端木流觴魂不守舍的回答,雙眼依舊痴痴的望著牆上那幅工筆美人圖。
  端木挽瀾嘆了口氣,轉身走出大堂。
  「觴兒,你要記住,你的母親寧死,也不願讓你蒙受絲毫危險。」
 
  是夜無月。八角亭裡點著一盞精巧的小燈,昏黃燈光朦朦朧朧,稀薄的霧氣裡是熟悉的身影。端木流觴捧著長長的布卷,小心翼翼的走進亭中。
  「觴兒,你來了。」亭中人微笑,輕撫端木流觴冰涼的臉頰,「這麼冷,怎麼不多添件衣服呢?小心著涼啊!」
  「娘,別擔心。您瞧我帶來了什麼?」端木流觴撒嬌般的偎著亭中人,一手摟著她雪白的手臂,一手打開了布卷。白絹上的工筆美人圖栩栩如生,畫旁題了兩字「秋水」,落款為「紫龍」,筆力蒼勁。
  亭中人輕噫一聲,伸出青蔥一般的手指輕撫畫紙。端木流觴伸出小手,捏著她柔若無骨的手掌,輕聲說:「這幅畫,是二十年前爺爺為娘畫的。」
  「嗯,我還記得。」
  「娘出嫁後,畫像多留在皇甫家,離開朝那祖宅時事出倉促,不曾帶回。只有這幅畫一直掛在大堂,也就成了爺爺最珍藏的寶貝。」
  亭中人蹙眉,輕輕按住端木流觴的嘴,「別說了,我不願想起……」
  端木流觴點點頭,乖巧的說:「娘不喜歡,我就不說。」
  亭中人舒了口氣,「好孩子。」
  「我說些別的吧!」端木流觴展顏一笑,「我小時候不知天高地厚,成天弄壞爺爺珍藏的古玩字畫,有一回還差點燒了儒門天下珍藏的至聖墨寶……」
  亭中人噗哧一笑,「你這孩子就是這樣,爺爺都不知被你氣白了多少頭髮。」
  「其實,我連大堂都敢溜進去玩兒,有一回還爬到桌上偷喝酒,可是酒好嗆,一入喉我便吐了出來,還噴到了牆壁之上。」
  亭中人笑罵,「爺爺就是寵你,連唸你兩句都捨不得。每回都是孔三爺看不下去,代替爺爺好好管教你這調皮的孩子!」
  端木流觴搖頭,「我不怕三爺,我最怕的還是爺爺。看到爺爺皺眉,我比挨棍子還難受。」端木流觴輕撫著亭中人雪白如玉的小臂,嘆道:「酒一噴出,我便發現壁上的字畫髒了好幾幅……掛在大堂裡的字畫全是爺爺珍愛的精品,我怕爺爺難過,趕緊模仿著筆跡偽造了幾幅贗品,將真品換過,自覺天衣無縫。」
  「爺爺可曾發現你搞的小把戲?」
  「爺爺沒說,我也不知道。」端木流觴聳肩,用指腹在亭中人無瑕的玉肌上輕輕畫著圈,「不過,其中一幅就是娘的畫像。」
  亭中人一愣,「是這一幅?」
  「我仿畫時,看到娘的小臂上有一顆硃砂痣,壞了娘無瑕的肌膚,心裡覺得討厭,便沒畫上去。這事兒太久了,久得我都忘了。」
  亭中人緩緩垂下目光,看著自己的小臂──雪白如玉,完美無瑕。
  端木流觴痴痴的望著畫,緩緩的說:「我只希望娘陪著我,不管是鬼、是假扮成娘的人、還是妖怪,只要是娘就好。」
  「……雖然我知道,你只是要我的血。」
  亭中人一震,正欲甩開端木流觴的手,卻發覺背心一陣劇痛。
  「你明明沒有帶任何兵器入亭……」
 「只是一個小機關,時候到了,毒箭便會射入亭中。」端木流觴站起身,自懷中取出火摺,迎風晃亮,點燃了畫像。端木流觴揚手一拋,畫像落到亭中的木桌上,很快便燒著了。
  亭中人急促的喘息著道:「儒門天下的人,怎能用暗器機關和毒……你……」
  「儒門天下的人,自來不行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龍吟四式也全走光明正大的路子。但孫子有云:『兵者,詭道也。』」端木流觴輕笑,緩步出亭,漆黑的雙眼似也為火焰點燃,「對手既非君子,何須以禮待之!」身後沒有回答,只有火焰吞噬一切的嘶嘶聲響。

  曙光透過窗櫺,刺痛了端木流觴沉重的眼皮。四肢百骸彷彿被人用重槌擊過一般,痠疼無力,端木流觴呻吟了一聲,抱著錦被在床上蜷成一團。
  「老爺,少爺怎麼也喚不醒,莫非是昨夜大火受了驚擾,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耳中似乎傳來婢女的聲音,端木流觴只覺得吵,勉力把頭埋進被中。
  「不用,讓他好好休息即可。」端木挽瀾的聲音似在天邊,但熟悉的溫暖大手卻彷彿輕按著他冰冷的額頭,「天涼了,這襲白狐裘是我命人連夜趕製而成,等少爺醒後,讓他穿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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