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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眼看那面無表情的青衣男子一下子就追了上來,宏匆忙拿出毛筆和式紙,海彥唰地一聲抽出佩刀,扛著御的山下則拔腿狂奔。宏和海彥只感覺得到一陣清風,翔已掠過他們兩人,瞬間超過山下,停在山下的右斜前方。

山下根本不知道人是怎麼出現在前頭的,來不及停下腳步,與翔錯身而過的時候,右肩一輕,原本扛在肩上的御突然不見,重心不穩的山下跌跌撞撞的跑出數步,被亂草絆倒在地,撞斷了兩顆門牙,捂著嘴哇哇大叫。

海彥回過身,只來得及看到那青衣男子隨手一抓,就把御從措手不及的山下肩上提了起來。男子五指一搓,麻繩斷成數截,雙腳在長時間捆綁下發麻的御跌坐在翔腳邊,太刀也掉進草叢裡。御辛苦地扯開綁住嘴巴的布條,抬頭大叫:「翔!」

「把那些垃圾處理掉,我在前面等你。」翔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樹林。

發現那個煞星還真的走掉了,海彥回過神來,對著御露出猙獰的笑容,「死丫頭,看我怎麼修理你!」

御看著大步往自己走來的海彥,面露懼色。迷藥的效力一退,聽到談話聲的瞬間,御就知道綁架自己的人是誰了。被麻繩綁得死緊,困在稻草人式神裡頭,不能掙扎也不能哭出聲音,御只能流著眼淚,不停地發抖。

海彥根本不相信劈開大太法師那種荒謬的故事,就算恢復自由,眼前的紅毛丫頭看起來也跟三年前那個沒用的小女孩一模一樣。右手抓住御的肩膀,海彥習慣性地提起左手便往她的臉頰打去。

痛!感覺到左肩一痛,御想也不想的照著平時的訓練,抓起蒼月向前揮去。她的身體因為長時間的捆綁而痲痹,動作甚至比平常還要遲鈍,但是這次她的對手既不是迅若鬼魅的翔,也不是荒神道場裡頭那些經過嚴格訓練的師兄弟。

刀鞘結結實實的打中海彥的鼻梁。海彥根本沒有想到那個沒用的愛哭鬼會反抗,痛得鬆開了手,摀著鼻子後退。御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打到人,看著海彥的指縫中不斷滲出鮮血,自己也嚇呆了。

宏嚇了一跳,搶上前來,指著御大罵:「臭丫頭!你搞什麼?找死啊!」

被宏一罵,御習慣性地低下頭,縮起肩膀。宏氣沖沖的走向御,一把抓住她的頭髮,伸手就去搶她手裡的刀,破口大罵:「三年前逃婚的賬還沒跟你算,現在竟然打傷海彥⋯⋯

痛!好痛!忘了有多久沒有感受到頭皮被拉扯的劇痛,熟悉的痛楚卻在一瞬間把那些討人厭的回憶全部喚醒,御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可是,這一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

手臂一揮,刀鞘擊中宏的胃,宏慘叫著退開,扯下了一大撮紅髮。御忍痛站爬起身來,雙手緊握著蒼月,擺出架式,一臉戒備地盯著山下、宏與海彥,大聲說:「我不會跟你們回去!我不要嫁給海彥,也不會讓你們再欺負我!」

宏臉色發青,罵道:「臭丫頭,我家撫養你的恩情就這樣拋到腦後了嗎?早知道你一出生就把你淹死,也不用浪費那麼多米糧!」

御一愣,不知道怎麼回答。宏說的是事實,當地貧苦的農家多半如此對待無力撫養的女嬰。舅舅身為陰陽師,家境當然沒那麼差,但他確實可以在外婆死後把她們母女趕出去的。

「不用理他的鬼話!」沙悠理趕了上來,拍拍御的肩膀,「欺負女人的男人最惡劣了,直接幹掉他們就對了。」

「呃,這樣真的可以嗎?」

「他們所謂的恩情,不過代表你欠他們一點撫養的費用,但不代表他們有權對你作出任何事情。只要把錢還給他們就好了。」羽田跟著走到御身後,對宏露出微笑,「然後,他們對你做過的每一件事情,也都一一回敬。這樣才叫兩不相欠啊!」

這話聽起來相當合理,但宏與海彥的臉色卻變得鐵青。海彥拔出刀,惡狠狠地盯著御,大罵:「你敢?」

那個架式好像⋯⋯御認真地盯著海彥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轉頭看了看羽田和沙悠理,疑惑地說:「我好像看得出來他的破綻耶!他的重心根本不對,這樣攻擊的時候不夠快,被打的時候也無法順暢地反擊啊!」

「因為你有一位非常厲害的老師啊!」羽田一臉理所當然的回答,還對又是氣惱又是困窘的海彥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是羽田說的話,聽起來都很有道理。在他們生長的那個小小的海港裡頭,根本沒有一個像樣的道場,更沒有像翔那麼厲害的人。

「那就揍扁他啦!那個陰陽師留給我。」沙悠理讓拘束虫爬出衣袖,怒瞪著宏,「在他寫完咒符之前,我會先打斷他的手!」

「虫使!」宏瞪著那條大蟲,只覺背脊發涼。

「不、不干我的事⋯⋯」山下爬起身來,往森林中狂奔。

奇怪,長大之後的海彥看起來反而不那麼高大強壯,而宏也不再顯得陰險可怕了。雖然他們依舊比她高得多,但是那種無論攻擊哪裡都一定會得手的感覺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御思考著羽田的話,認真地回答:「錢的話,我有噢!可是我不知道撫養費用要怎麼算。」

羽田隨口回答:「小女孩根本吃不了多少,一年就算一兩吧!」

御一臉認真的說:「十三年是十三兩,對嗎?」

拘束蟲鑽進沙悠理袖中,捲著御的錢包爬了出來。尾巴一甩,錢包落進御掌中。沙悠理嘆了口氣,「我是覺得不用浪費那個錢啦!」

御數了十三枚大判,走向宏,「給你吧!」

看著御走近,身體逐漸擋住沙悠理的視線,宏的眼神突然一變,手指迅速在空中揮動。羽田大叫:「早打!」

早打是陰陽師在無暇使用筆墨式紙時,直接在空中寫下咒文作出式神的一種技巧。早打可以用較快的速度作出式神,但較不容易成功。御當然也被強迫練習過早打,雖然沒成功過,但她一看到宏動手就知道他在做什麼,也知道他犯了大錯,在這麼近的距離,就算是早打都沒來不及。

爺爺說過,陰陽道雖然有著無窮的威力,但式的啓動太慢。身為陰陽師,一旦錯估式作成的時間,可能就沒有第二次出手的機會了。

「陰陽師不能只依賴式神!」御複誦著爺爺的話,右手一揮,刀鞘擊中宏的手腕,宏握著手腕大叫起來。側邊風聲響動,是海彥趁機偷襲。御退開半步,轉腰迴身,剛好來得及擋開海彥的一刀。

「以為練了幾下刀法就了不起了嗎?」滿臉血漬的海彥舉刀再砍,獰笑,「比力氣,你贏不了我的!」

「論起偷襲跟力氣,你還嫩得很呢!」沙悠理搖搖頭,拘束虫不知何時纏上海彥的腳踝,海彥只覺左腳一麻,全身動彈不得。在他倒下去之前,沙悠理朝他下腹重重踹出一腳,順便讓拘束虫爬回她的腳上。海彥慘叫著飛出老遠,宏用沒受傷的手撿起掉落一地的大判,跑過去扶起海彥。海彥咒罵著,在宏的攙扶下一拐一拐的往南方的道路走去,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林木的遮蔽下。

御回過頭,發覺羽田一臉很痛的表情,疑惑地問:「羽田大師受傷了嗎?」

羽田搖搖頭,說:「提醒我,千萬不要得罪沙悠理小姐。」

沙悠理扮了個鬼臉,「他活該!」

「那個,謝謝你們。」御向兩人深深一鞠躬,「我先去找翔了!」

羽田點點頭,「快去吧!我們在水茶屋那裡等你。」

 

「翔!」御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進樹林,看見熟悉的背影果真在林中,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調整呼吸!」

「是!」御喘了幾口氣,偷偷擦掉眼角的淚水,「我、我處理好了!」

翔嗯了一聲,轉過身來。御偷瞄了翔一眼,想抓住他的手卻又不敢,小聲地說:「我以為你不見了。」

「抱歉,下船的時候被突然出現的大太法師拖到海裡,花了點時間才擺脫海流,但已經被沖到其他地方去了。」

翔第一次跟她道歉。御一時慌了手腳,「沒關係的,翔沒受傷吧?」

「沒有。」翔注視著御,緩緩地說:「聽說,有個紅髮的女孩拿著一柄會發出藍光的劍,把大太法師劈成兩半,讓大太法師如煙霧般散去了。」

「呃?」翔在說什麼啊?御不自覺地握緊了蒼月,蒼月微微震動著,不對,蒼月好像已經震動了一會兒⋯⋯

「既然你已經可以拔出神劍,那就不再需要我了。」

這句話讓頭腦一片混亂的御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說:「翔,我、我需要你啊!」

「我要離開了,大小姐,請保重。」翔說完,轉身往林中走去。

「等等!」御驚慌地追了上去,「你要先回去嗎?」

「我不會再回七嬰寺家。」翔頭也不回地回答。

發覺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御急忙調整呼吸,否則馬上就會被翔甩掉了。「翔!等一下,那是什麼意思?你是要去找涼子嗎?」

這句話讓翔的腳步稍微頓了一下,「如果,我找得到她的話。」

「那也用不著不回去啊!」御拼命地調整呼吸,但是眼淚已經一顆顆掉了下來,「是我不好嗎?我、我會努力的!不要走,好不好?」

「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這句話聽起來比什麼都傷人,原來她對翔來說根本什麼都不是。御停下腳步,忍住大哭的衝動,小聲地問:「那爺爺呢?翔離開了,他一定會很難過的啊!」

出乎意料之外的,翔停了下來,以缺乏溫度的聲音回答:「不會。」

不會?御愣了一下,「爺爺怎麼可能不會難過?翔是他重要的助手,也是他的弟子不是嗎?」

「不相信的話,自己去問他吧!」翔冷淡地回答,「問問他對良大人和我的父母做了什麼!」說完,翔再度邁步。

「不要走!等等!」翔停下腳步的時候,御沒有,這個時候她已經離翔不到一尺了。御伸長了手想要去抓翔的衣袖,卻見刀光一閃!左腿乍然一痛,御跪倒在地。

比起燒灼般的劇痛,更讓御心寒的是翔竟然對她使用了真刀。在充滿痛楚的哭叫聲中,翔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被淚水模糊的眼簾之外。

「不要再跟來了。」

翔離開之前,御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這麼一句話,聲音中似乎帶著比平時更多、更複雜的感情,只是她無從分辨。

 

林中忽然傳來尖銳的哭叫聲。

那是女孩子的聲音。正與森月次聊著宇濱港妖怪橫行的羽田驚訝地轉頭望向樹林,荒神家代代都是七嬰寺本家的護衛,御和荒神翔在一起,不是應該安全無虞嗎?

沙悠理跳了起來,往林中奔去,只見御跪倒地上,左腿上滿是鮮血。沙悠理在御身邊跪了下來,伸手按住傷口,緊張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翔⋯⋯不要我了⋯⋯」御啜泣著,只說得出這句話。

蒼月不再震動了。

在沙悠理把她揹回水茶屋的途中,御依舊淚流不止,也拒絕思考蒼月停止震動的原因。在傷口中鑽動的再生虫讓她痛得要命,但真正讓她痛不欲生的卻是翔的態度。

或許,對翔來說,她只是眾多弟子中最糟糕的一個,但是,對她來說,翔卻是僅次於爺爺和麗花媽媽的重要的人啊!

翔說的良大人應該是七嬰寺良,爺爺的獨生子,麗花媽媽的丈夫,涼子的父親。很多年前,良大人和擔任護衛的翔的父母被一個機人銃槍使暗殺——爺爺怎麼可能會對他們做了什麼呢?

御想不出答案,頭腦亂得像是要裂開了,再生虫在體內鑽動造成的劇痛、內心刀割般的痛楚⋯⋯痛得像是要死掉了一般。

如果,真的就這麼死掉了,就不用再難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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