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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

第二回 天命之人  第七節 殘兵

離 開水神廟,三人一路疾馳。皇甫殘聲惦記著身陷重圍的孫靈,毫不吝惜馬力,連連催馬,只盼能及時趕到。只是,趕到之後以區區四人之力又能如何?皇甫殘聲心中 大是懊悔,若非自己太過大意,竟將示警的煙花留在狐裘的衣袋之中,早就可以傳喚人手,也不至於落到非由孫靈斷後的地步。此刻心中唯一的希望便是留在鄭于文 宅內的書僮未火能及時通知陸七爺,請他派人出城相助。不過,造化是否弄人,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馳出數里,蘇楊忽然感到頭暈目眩,猛地打了一陣哆嗦,掉下馬來。坐騎受驚,長嘶一聲,頭也不回的往樹林中奔去。祈燕城與皇甫殘聲急忙勒馬,下馬查看蘇楊的傷勢。哪知兩人一下馬,馬匹便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分往左右奔逃,若不是皇甫殘聲閃得快,還差點被馬匹撞倒。

祈燕城無暇理會馬匹,俯身一探蘇楊傷勢。總算他運氣好,這一跌只是多了幾處擦傷瘀傷,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皇甫殘聲與祈燕城扶起蘇楊,忽覺四周一陣惡寒,前方道上陰風慘慘,詭異至極。三人想也不想,立刻躲入樹林之中,只盼能夠避過。

匡 啷……匡啷……明月不知何時隱至烏雲之後,黑暗中,規律的鐵鍊聲遠遠傳來,道路逐漸為一股幽暗的慘綠光芒籠罩。綠光中,三人明明看見一個高瘦的白衣人手負 於後,緩步而行,但身影一閃而逝,再出現時已在數尺開外。白衣人紅髮飄散,腰懸一把細長的刀,臉上罩著一個白面具,雙眼上下皆有鮮紅的火狀紋飾,在綠光中 更顯陰森。

匡啷……匡啷……白衣人之後,是兩個手持鐵牌鎖鍊的怪人,三人明明一路走來,身形卻忽隱忽現,直如鬼魅。那兩名怪人皆戴高帽,臉上畫著臉譜,一哭一笑、一喜一悲,加上四肢彎曲,行走之時猶如跳著祭典上的神靈舞蹈一般,似人似鬼,妖異非常。

蘇楊定定的望著那兩個怪人,熟悉的臉譜,初見之時卻不是畫在臉上,而是繡在黑衣上的圖樣。那一年,他四歲,與養父母共同生活,無憂無慮。雖然一頭綠髮,相貌也不似中原人,但養父母待他便如親生子一般,從沒少過什麼。

直到那個晚上,一群黑衣人闖入家中,見人就殺,卻是為了躲在牆角發抖的他。片刻前還在談笑的父母屍橫在地,手仍溫熱,任憑他怎麼哭喊卻已不再動彈。四歲的孩子還不知死為何物,直到黑衣人眾不懷好意的向他逼近,一手抓著咽喉,將他提起。

無法呼吸的時候,體內突然湧現一股熱流,熾熱得彷彿爐中的火──一如現在。那是他第一次了解自己具有異能,但此後雖能施展奇術,卻再也無法感受到那幾乎要將身體融化一般的火燄──除了現在。

澎湃的熱流淹沒了全身,眼前只見一片鮮紅,綠髮豎起,蘇楊緩緩張開雙手,一顆巨大的火球自掌中併現,在白衣人與兩名怪人察覺火光的瞬間,足有雙手合抱的大火球已至三人面前!

蘇楊陷入回憶只是眨眼之間的事情,火球去勢之快,皇甫殘聲與祈燕城根本不及阻止,甚至連出聲都來不及。兩人心中暗叫不妙,正欲趁火球爆炸之時逃走,卻見兩名怪人舉起鐵牌瞬間閃至白衣人身前,白衣人一揚手,長刀連刀帶鞘與怪人的鐵牌交擊,偌大的火球竟被三人一擊之力拍散!

皇 甫殘聲與祈燕城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三人閃入林中時已知來者不好應付,哪知是根本無法應付!兩人連忙轉身飛奔,才逃出幾步,忽見哭臉怪人出現在東北方三十 步之處,笑臉怪人出現在西北方三十步之處,正是阻截之勢。怪人閃現的身法非同一般,兩人不敢再闖,只得回過身,硬著頭皮面對白衣人。

白衣人早已收刀,負手冷然望著三人。皇甫殘聲與祈燕城只覺頭皮發麻,背脊發冷。蘇楊卻似毫無所覺,恨恨的瞪著白衣人,喝道:「今天,我要一討滅門之仇!」

面具下傳來一陣低沉、瘋狂得教人不寒而慄的笑聲,白衣人衣袖一動,三人甚至未及看清他是如何出刀,兩道火焰已沿著地面自他腳下分射兩名怪人,兩名怪人各持鐵牌一擊,火焰自他們腳下轉向,筆直的往對方射去。

頃刻間,三人已被三角火圈所困。眼看白衣人便要出手,祈燕城與皇甫殘聲心念電轉之下,一起跪倒,齊聲高呼:「大爺饒命!」

「我們與這人只是初識,順路同行罷了!」祈燕城緊抱昏睡不醒的姜維,疊聲哀求,「大爺,求求您放過我們吧!我們真的不知道這小子意圖加害大爺啊!」

皇甫殘聲指著蘇楊道:「大爺,您要殺他就殺吧!這人死不足惜,但是我們與他毫無關係,請您明察秋毫,饒了我們三條賤命!」

祈燕城自幼修道,早置個人生死於度外,本非貪生怕死之人。皇甫殘聲幼時獨對名震江南的血手魔頭披髮人屠,受盡酷刑尚且不曾求饒,這白衣人雖然厲害,與披髮人屠相較仍嫌不足,有何可懼?

兩人怕的不是白衣人,兩人所求的並非偷生,而是祈燕城手裡的姜維、皇甫殘聲懷中的五彩石與弘農王的生死。皇甫殘聲素來只知成仁取義,但見三人合力也非白衣人的對手,為了完成三項重任,便連重逾性命的禮義廉恥也可拋卻,為私仇誤大事的蘇楊更是毫不足惜。

蘇楊恨火中燒,壓根兒不管兩人,戟指道:「要殺我就來啊!你們不就是為了我,而殺了我全家嗎?」說著,指尖紅光再聚,就在紅光將發未發之際,眼中忽失了白衣人的蹤影,後頸一陣劇痛,便發覺自己已倒在地上,口中盡是血腥味,昏昏沉沉的,再也動彈不得。

白衣人一擊打倒蘇楊,跟著便往皇甫殘聲掠去。總算白衣人擊倒蘇楊時身形微微一頓,皇甫殘聲勉力看清來勢,運起浩然天訣,讓天地正氣流遍全身,吟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同時身子急旋,在與白衣人相接的瞬間,化旋勁為橫勁,摺扇掃向那把快得看不清的長刀。

這 一招,是蒼龍七式裡最奇特的一招,蒼龍破。蒼龍破所用的勁力與其他招式不同,全賴天地正氣,因此遇善則弱,遇惡則強。蒼龍破所耗正氣極多,皇甫殘聲在浩然 天訣上頭的修為尚淺,因此平日不敢輕使,但此刻生死交關,除了這大耗功力的蒼龍破之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還有什麼招式,足以對付白衣人凌厲的刀勢。

摺扇與長刀相交,皇甫殘聲只覺自己的勁力猶如撞上了萬斤巨岩,劇震之下,喉頭一甜,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踉蹌退了數尺,跌在祈燕城身側。祈燕城早已拔出青銅古劍,一手抱緊姜維,一手緊握古劍,戒備的望著白衣人。

白衣人又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一步一步的逼近祈燕城。祈燕城可沒把握對付他那凌厲至極的刀法,深吸一口氣,叫道:「皇甫兄,抓著我!」皇甫殘聲左手才剛拉住他的腰帶,古劍突然飛起,帶著三人往半空而去。

白衣人的刀勢剛猛,眼看皇甫殘聲豁盡全力也難接下他一擊,祈燕城早打定主意不戰而走,意圖藉飛劍之力凌空遠遁。哪知白衣人身法快極,三人才剛飛起,他的刀也已到了。眼看刀影如箭雨,飛射而來,若不招架,三人只怕要同時命喪此地。

「孔 曰成仁,孟云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皇甫殘聲自知返身禦敵乃是送死,當此情勢卻也不得不為,只求祈燕城與姜維能夠順利逃走,完成弘農王的另兩件託 付。皇甫殘聲咬牙再催浩然天訣,奮起餘力旋空射向白衣人,又出蒼龍破相迎。他體內的浩然正氣本已涓滴不剩,此刻體內忽然湧現一股火焰般的熱流,同時五彩石 中湧出一股力量,將他全身熱流導入摺扇,皇甫殘聲只覺身子一輕,速度突然快上數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至白衣人身側,閃過刀影,扇影中化出一頭張牙舞爪 的青龍,狂吼著擊中白衣人前胸,「……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青龍?」變故陡生,白衣人未及反應,已為皇甫殘聲擊中。他悶哼一聲,退了數步,自知已受內傷,心下驚疑,不知這小子何以突然間武功大進。

皇甫殘聲見一擊得手,神志一鬆,熱流忽地消失,只覺全身上下再無半絲力氣,軟倒在地。祈燕城見皇甫殘聲倒地,飛劍迴轉,抱著姜維落在皇甫殘聲身側。

「皇甫兄,還能站嗎?」祈燕城放開飛劍,掏出黃符,全神貫注的望著白衣人。皇甫殘聲藉著五彩石中斷續傳來的力量,勉強搭住祈燕城的肩膀,「祈兄,這次要麻煩你了。」

「知道就好,別忘了知恩圖報啊!」祈燕城說完,灑出黃符,再次抓緊飛劍,低聲道:「不知道成不成,這招我只看過師父用了一次……」說著飛劍帶起三人,猛地向哭臉怪人射去。

祈 燕城大喝一聲:「龍嘯九天!」黃符四散,在他身前幻出九把飛劍,直射哭臉怪人。祈燕城雖然竭力出招,但他道行畢竟不足,九把飛劍才出現便要消失。哪知便在 此刻,體內忽有一股怪異的熱流湧出,皇甫殘聲懷中的五彩石也放出熱流相應,自皇甫殘聲搭在他肩上的手中導入祈燕城體內。熱流一出,飛劍之勢大盛,竟化作九 條四腳黑蛇,直撲哭臉怪人而去。

趁著哭臉怪人應接不暇的時候,飛劍一昂,便要帶著三人自哭臉怪人頭頂穿出火牆。皇甫殘聲忽聞背後風聲響動,急叫:「祈兄躲開!」卻是白衣人出刀劈向祈燕城背脊。

白 衣人的刀法變幻莫測,便在平時也難以招架,何況此刻祈燕城一手抱著姜維,一手握著飛劍?祈燕城雖想號令飛劍加速,但飛劍已達極限,無論左閃右挪皆快不了半 分。碰的一聲,白衣人的刀已劈中祈燕城背心,祈燕城背後忽然一亮,浮現了龜甲般的紋路。剎那間白衣人連劈七刀,龜甲之紋也亮了七次,竟未能傷及祈燕城分 毫!

「玄武?」白衣人錯愕間,三人已飛出火牆。白衣人正欲追擊,東方天際忽地傳來一陣雄渾有力的男子笑聲,笑聲中,一個身穿紅衣的絕世美人在自空中翩然落下,擋在三人與白衣人之間。祈燕城見紅衣美人膽敢與白衣人對峙,必有驚人藝業,便令飛劍停下,坐在地上盤膝調息。

紅衣美人輕拈蘭花指,長袖一拂,遮住了半邊臉龐,千嬌百媚的笑道:「難怪聽說殘兵殺人,從不失手,原來儘是欺負這些江湖後輩啊!」這美人艷麗不可方物,一舉一動皆勾人心魄,偏偏聲音卻如男子一般,委實詭異萬分。

白衣人哼了一聲,「周都督,你不在柴桑享你的豔福,卻來九江作什麼?」

祈燕城、皇甫殘聲與蘇楊都是一震,萬萬沒想到這個紅衣美人便是名震天下的美周郎周瑜!

「那麼殘兵專程來九江找這些小輩的麻煩,又是為了什麼?」周瑜側過頭,嫵媚的斜睇著白衣人,淺淺一笑,笑聲中白衣人與周瑜的身影彷彿微微晃了晃,半空中忽有數十枚鋼針叮叮叮的掉了一地。

白衣人冷笑一聲,正待開口,空中忽地響起了一陣胡琴聲。琴聲幽幽,不知發自何處,但覺天地間皆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憂傷,卻也婉轉動人,白衣人與周瑜間的殺伐之氣亦在不知不覺中消彌於無形。

白衣人哼了一聲,「既有高人插手,周都督,你的美人頭便暫時寄著吧!」說罷,又發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兩個怪人一齊出現在他身後,三人的身影忽地消失,隨後又出現在數尺開外,便如來時一般沿著原路忽現忽隱而去。

周瑜嬌滴滴的一福,向空中朗聲道:「多謝相助。」話一說完,琴聲便停了。

姜維昏睡不醒、蘇楊倒地不起、皇甫殘聲更是早已脫力,唯有祈燕城還能強撐著起身,抱拳道:「多謝都督相救!」

「哪裡。」周瑜淡淡說著,望了地下四人一眼,目光停在皇甫殘聲手中的摺扇上頭,喃喃唸出了上頭所題的字句,「青玉盞,白瑤琴,夜來龍吟驚酒醒。紫霞扇,金羽翎,劍試天下負狂名。」周瑜輕噫一聲,問道:「端木老爺可好?」

皇甫殘聲連說話都感困難,但周瑜畢竟救了自己性命,勉強拱手答道:「托都督的福,爺爺安康。」

祈燕城聞言不禁狐疑,一會兒皇甫嵩,一會兒又是端木老爺,這小子到底有幾個爺爺?

周瑜本未將四人放在心上,此時一聽到皇甫殘聲乃是三十年前名震天下的「紫龍」端木挽瀾之孫,神態立顯不同。周瑜自懷中取出一枚丹藥,餵入皇甫殘聲口中,道:「端木公子耗力過多,這枚丹藥可助你恢復元氣,休養個幾天就沒事了。」

四人中,傷勢最重的乃是倒地無法動彈的蘇楊,周瑜對蘇楊不理不睬,卻將丹藥給了皇甫殘聲,自是因為他身份不同,其為人可見一斑。皇甫殘聲雖感不齒,但四人的命畢竟是周瑜所救,唯有稱謝。

「殘兵突然現身江東,你們可知端倪?」

皇甫殘聲搖頭道:「我們是為了救這孩子出城的,哪知在路上遇到黃巾餘黨,連累一名同伴不知去向。我們逃走救了這孩子之後,在路上撞見了那三名怪人,一言不合便即動手,虧得有都督相救。」皇甫殘聲這番話半真半假,略去了弘農王一節,更扯出黃巾,盼能得到周瑜援手。

周 瑜冷淡的道:「方才路上確實見到不少黃巾屍體,餘眾想來已逃得遠了。你們若是無力對付,便趁早回城吧!出來江湖闖蕩,可不是每一回都如此僥倖!」論年紀, 周瑜不過比蘇楊與祈燕城長個數歲,這番話卻全是教訓晚輩的口吻。皇甫殘聲向來只有受人奉承讚譽,幾時受過這種氣來?但技不如人也是事實,皇甫殘聲無奈躬身 道:「多承都督教誨。」神色雖然謙恭有禮,心中卻暗自發誓,他日必雪此辱!

周瑜哈哈一笑,身子一旋,袍袖飛舞,騰空而去。祈燕城感佩的望著周瑜的身影如飛而去,這才將姜維交給皇甫殘聲,扶起蘇楊,慢慢走出樹林。

此時烏雲已然散開,明月高掛,三人沿著官道走了一陣,忽見一輛馬車自林中小徑中駛來。車夫頭髮花白,滿面皺紋,正是老馬。

皇甫殘聲與祈燕城早在懷疑那胡琴聲是怎麼來的,琴曲雖然不同,但意境相去不遠。再者,這荒郊野外若有兩個精通胡琴的好手先後來到,未免太過巧合。老馬將馬車停在四人面前,皇甫殘聲放下姜維,抱拳道:「多謝前輩相救!」

老馬神色迷惘,搖了搖頭,伸出手指指向天空,表示自己也只是聽到琴聲自天上傳來。鄭于文推開車門,驚道:「你們怎麼變成這樣?小維救回來了,可是靈兒呢?」

皇甫殘聲臉有慚色,道:「途中遇到黃巾,孫姑娘留下斷後……鄭公子來此的途中沒遇見他們嗎?」

「我一聽到小維被捉,你們追出去便叫老馬抄小徑過來,剛好在這兒遇上你們。」鄭于文急急將他們拉上車,喊道:「老馬!快駕車,皇甫公子,請你說一下方向!」

皇甫殘聲指點了方位,祈燕城取出黃符唸唸有辭的為蘇楊治療一番之後,便說起四人出城之後的遭遇──當然略過了弘農王一節。

車聲轆轆,車廂內寬敞舒適,眼望窗外樹影飛逝,四周一片祥和,皇甫殘聲只覺方才那場生死交關的大戰恍若隔世。

但懷中的五彩石仍舊帶有餘溫。如果當時身上沒有五彩石,他能否擋下殘兵那一刀?祈燕城是否會被劈成八段?

弘農王曾說他們是天命之人,當時聽了也不覺特別,此時想來卻大有深意。若非天意如此,他們便不會相遇於四海第一家,不會共歷霧境,不會在鄭于文宅中遇到妖怪,更不會見到弘農王,得到五彩石,得周瑜之助自殘兵刀下逃生。

若上天註定要他們得此僥倖,是否代表堅持留下斷後的孫靈並非天命之人?所以她才會註定得犧牲慘死?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皇甫殘聲忍不住想起了這句話。若上天真的無偏頗,那麼,是否也能給予孫靈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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