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居窩巢

【三國】

外篇──結拜

船至九江時，正值黃昏。

旗令一下，數十艘快船緩緩駛近岸邊，遠望九江。主船上幾個水手合力抬起鐵錨，投入那面波光粼粼的金鏡，碎了一座搖曳的、金光燦爛的九江城後，激起無數水花與圈圈漣漪。

斜陽燒了西天雲霞燎了原，便連那條緜延萬里的大江也有大半為紅霞所燃，此情此景，怎麼也不似人間。

停了船，眾弟兄各自上岸，有的入城採買，有的埋灶做飯，不一會兒熱騰騰的飯菜便一鍋鍋抬了出來。大伙兒在岸邊用飯，幾杯黃湯下肚，划酒拳的划酒拳，賭骰子的賭骰子，更有人抱了酒罈四處拼酒──方才還望著夕陽效法文人故作感傷的老大便是其中一個。

闞狄和幾個弟兄與小廝賭了一陣，怎奈手氣不順，數日的收穫片刻間輸得乾乾淨淨。反正這些中原人的玩意兒闞狄從來也搞不清楚，懶得去管那幾粒骰子裡到底是灌鉛還是灌水銀，認命的拋下銀袋，找人討了杯茶醒酒便回船上休息。

夕陽漸漸沉入江中，闞狄仰臥在舺板上，看著明月升起。冷不防一個人喝得多了，在船舷一絆，險險跌下江去，闞狄眼明手快，忙搶上拉住，卻是老大。

「喔，是闞兄弟啊！」老大打了個酒嗝，醉眼朦朧。醉成這樣還認得出他來，真不愧是老大，闞狄正自佩服，老大卻一把揪住他衣襟，喃喃道：「也就只有你才會穿著那件破木甲……」「是藤甲。」闞狄無奈。

「你在我們船上也待了半年多啦！」老大傻笑著，兩腳一晃，又差點倒栽下船，闞狄忙按著他坐下，老老實實的道：「你喝多了。」

「胡說！」老大大怒，一張臉紅得連家鄉的猴子屁股都自嘆弗如，「我可是嗝，千杯不醉的海量，嗝，告訴你，我清醒得很，就是爬上帆索都沒問題！」說著，老大起身一腳跨出船舷，闞狄忙將他拉了回來，疊聲道：「是是是，老大你先坐下再說吧！」

老大依言乖乖坐了，仰頭望著他傻笑了半晌，忽道：「我很欣賞你。」

闞狄一時不知怎麼回答這個醉鬼，不由一愣。老大見他沒反應，湊上前來，噴了他滿臉酒氣，嘿嘿笑道：「我說，我很欣賞你，嗝，我們……」闞狄被他看得頭皮發麻，見幾個小廝上船，忙道：「老大醉了，快扶他回艙房休息！」

「不要！」小廝也喝多了，嘻嘻哈哈的拉著衣袖轉起圈來，「這件蜀錦可是老大花了三百兩銀子買給我的寶貝，你看這繡工多精美？我才不去呢！吐髒了就要丟啦！」

到底是老大買的衣服重要還是老大重要？闞狄哭笑不得，蜀錦蜀錦，滿船的人穿的全是錦繡，便連一個小廝看起來也像富家少爺，奢侈得不像樣。小廝們打打鬧鬧的去了，闞狄只有自己扛起老大，才走沒兩步，老大忽地勾住他脖子，湊過來道：「我很欣賞你……」

闞狄敷衍道：「多謝老大賞識。」

闞狄推開艙門，把老大推了進去。老大勾著他脖子，傻笑道：「所以我們……我們一見如故，情投意合，心有靈犀……」這些詞艱澀得緊兒，闞狄聽不懂也懶得管老大在說什麼，硬把他往床上一推，正要離開，老大卻又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拉住了他的腰帶。

「我們結拜吧！」

「結拜？」闞狄抓了抓頭，這個詞似曾聽過，不過究竟是什麼意思他也不甚明瞭。「對對，就你……嗝，跟我，」老大嘻嘻笑著湊上前來，「好不好呀？」

老大真的是醉了，以前雖曾看他醉過幾次，卻沒有一回醉成這樣的。闞狄打定主意儘早打發他上床，省得他一個神智不清又去爬船舷，到時幾百個兄弟找他要人還得了？闞狄隨口敷衍道：「好好好，剩下的明天再說吧！」

「不行不行，趁著今晚月黑風高、月明星稀、花前月下，正是良辰吉日……」老大胡言亂語了一陣，使盡蠻力壓著闞狄跪下，「跟我一塊兒唸：我甘寧今日與闞狄結為兄弟，此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違此誓，叫我天打雷劈、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闞狄唸著唸著總算恍然大悟，原來結拜的意思便是兄弟。早說嘛，整船的人哪個不是兄弟？真不知老大發什麼酒瘋，硬要拉著他一起磕這八個響頭。說起來，亂發誓與愛磕頭，這又是他們中原人的兩個古怪習慣，好在他們不設神官一職，要不然鎮日忙這些也忙死了。

總算把這一長串話唸完，闞狄正想脫身，老大卻從床底挖了罈酒出來，嘻嘻笑道：「兄弟，這可是你大哥珍藏的私釀，保證你們山越沒有這種好東西。」

「不是山越，是 彝族……」闞狄嘆了口氣，跟這個醉鬼解釋東南山越與西南南蠻的差異也是白搭。闞狄眼看老大捧著酒罈咕嚕嚕連灌了半罈，忙勸道：「老大……」

「叫大哥！」老大碰的一聲放下酒罈，橫眉豎目的瞪著他，闞狄從善如流，連忙改口，「大哥，別喝了，喝多傷身啊！」

「好！剩下一半歸你！」

闞狄看著人頭大小的酒罈苦了臉，他向來少飲，平日最多也才喝個一兩杯。這酒光聞便覺頭昏腦脹，喝了這麼多豈不是要宿醉個三日？老大硬將酒罈往他手裡塞，「你知不知道大伙兒給你起了個渾號，叫做三杯不倒？」

「什麼意思？」

「三杯不倒，就不是闞狄。」老大哈哈大笑，「是男人就學著點！我的兄弟怎麼可以不會喝酒？乾了乾了！」

闞狄胸中熱血上湧，猛地拿起酒罈學著老大的模樣一飲而盡。然後，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