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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無情
四、傷袖

這是一艘高大的木造樓船,樓高七層,除了紫帆外沒有特別的裝飾。不過,自從這艘船現身以來,長江之上再沒有第二艘船張著紫色船帆。當然,也沒有任何一艘船能以這樣的速度,逆流而上。

站在岸邊,端木流觴默然望著疾行而來的逆行孤舟。黃鶴樓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一無所知,醒時人已在江邊,乙水在一旁蜷成一團,昏迷不醒。

船至岸邊,速度稍緩,一道白影自船上飛出,在空中微一盤旋,像隻大鳥般飛來。人未落地,寒氣已至,正是東江暮雪。東江暮雪哈哈一笑,道:「走吧!」

端木流觴不明所以,東江暮雪卻已攜了他手,一手提起地上的乙水,足尖一點往船上掠去。東江暮雪出手迅若疾電,端木流觴一回過神,人已在孤舟之上。孤舟上頭也無甚特別,舺板上空無一人,只有船尾坐了個披簑戴笠的漁翁,正抱著釣竿垂釣。船行極快,別說如此水流下決計釣不到魚,連釣鉤釣餌都會被水流沖出老遠,但此人的釣線卻筆直落入水中,沒有一絲擺動。

「這是老五……」東江暮雪話未說完,咻的一聲,釣線忽地飛射而來,同時一個細若遊絲的聲音輕飄飄的傳來:「老七,我說過,你那些豬朋狗友不准帶上船!」

眼看釣線射來,東江暮雪放開乙水,舉刀一格。那釣線似有生命一般,在刀身與東江暮雪臂上連纏數圈,釣鉤一昂,毒蛇也似劃斷端木流觴雙手衣袖。兩截袖子飛上空中的同時,釣鉤猛地一沉,斜取端木流觴咽喉。

「手下留人!」東江暮雪右手被鎖,左掌急揚,把端木流觴推了出去,同時飛起一腳擋住釣鉤。他反應雖快,卻非簑笠翁的對手。那佝僂的身影轉瞬已到身前,繞著端木流觴的身子轉了半圈,竿尾輕輕巧巧的在端木流觴胸前壇中穴點了一下。壇中乃是大穴,端木流觴又怎擋得住簑笠翁一擊之力?東江暮雪心中一沉,卻見端木流觴的身影倏忽消失。

笛聲悠悠,端木流觴不知何時出現在簑笠翁身後,引笛橫吹。簑笠翁右手握著釣竿,左手持劍,反手抵著端木流觴的心口。端木流觴恍若未覺,纖長的手指舞動,笛音婉轉。東江暮雪與簑笠翁相交多年,彼此雖然不睦,卻知老五笛中藏劍,劍法超絕,一曲「銷魂引」更叫無數英雄好漢死得不明不白。

而現在,端木流觴所奏的曲風光旖旎,正銷魂。

簑笠翁沉默了半晌,黯然道:「這曲銷魂引,我曾教過老四。」

東江暮雪見簑笠翁殺意已消,咳了一聲,道:「老五,不是說好今日誰也不對他動手的?」

輪聲響動,端木流觴停止吹笛,轉頭只見一輛輪車不知何時出現在舺板之上,緩緩滑來。車中坐著一個臉帶琉璃面具的華服公子,雖看不清相貌,卻自有一股懾人威儀。據說西門殘君的輪車之上遍布機關暗器,江湖上從無人能踏進輪車一丈之內。但現在,這台車緩緩開到端木流觴身前,近得讓他可以一眼看清西門殘君殘廢變形的雙腿。

乙水忽然站了起來,眼神清醒得像是從未昏迷過,臉色更是端木流觴從未見過的嚴肅,他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叫道:「公子。」誰都明白,這聲公子,指的絕非端木流觴。

西門殘君點了點頭,向東江暮雪道:「你我自負聰明,可是二妹也非省油的燈。」

東江暮雪一愣,簑笠翁淡淡的道:「初六已過。」

「初四二妹設宴,一曲天上人間讓我倆身陷幻境,渾然不知三天已過,今兒乃是初七。」西門殘君淡淡的道:「所以初五當日,二妹和老五便分頭到了黃鶴磯。」

東江暮雪不敢置信的望向簑笠翁,「老五,連你都失手?」簑笠翁重重的哼了一聲,劍尖一揚,穿過端木流觴手中笛孔。長竿一甩,簑笠翁坐回船尾,逕自垂釣,再不回頭。

西門殘君搖頭道:「當日雖險,卻有老三老六相助。如今初六已過,二妹要動手,可沒有絲毫顧忌了。」東江暮雪臉色一變,這才知道自己今日帶端木流觴上船何等凶險。

見東江暮雪臉色十分難看,西門殘君笑道:「不過,二妹千算萬算,卻漏算了老大一人。誰也不知道今日一早老大便從襄陽城老三府中把端木兄弟接上船,三刻前才將他放在岸上,要老五試試他的身手,順帶試試生死關頭能否逼出這一位端木公子。」

東江暮雪早在疑惑簑笠翁殺氣雖重,當世無雙的無殘劍訣卻一招未出。這時才明白簑笠翁只是意在試探,並未真下殺手。東江暮雪沉吟道:「老大這麼做,莫非……」

「一體雙心,正邪雙極,咱們這位四弟可麻煩得緊兒。」西門殘君眼望端木流觴,哈哈一笑,「老大發覺中毒後醒來的是另一位端木公子,也只好把人先送下船去了。」

端木流觴哼道:「我卻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加入了逆行孤舟?」

西門殘君淡淡的道:「你既有命接下那張面具,便是兄弟。你戴與不戴、承認與否,皆無分別。」

端木流觴凝視著西門殘君的雙眼,那是一雙歷盡滄桑,看盡冷暖的眼。殘酷,卻也溫柔;冰冷,卻也誠懇。端木流觴忽地展顏一笑,「有趣的是,我倒不想反駁你。」

東江暮雪大喜,端木流觴自懷中取出面具,看了一會兒,搖頭道:「但我不懂,為何船上眾人皆不以真面目示人。」

「你我不只是你我,更代表了彼此的家族、血緣、姓名、外貌、親人、師承、朋友。」西門殘君悠悠的道:「有些人,無論如何投緣、如何相知相惜,只要報上姓名便得生死相搏。堂堂儒門天下少主,又怎能與惡名昭彰的逆行孤舟中人為伍?」

端木流觴早在懷疑孤舟眾人所用並非真名,這時更加肯定,「所以戴上面具,隱姓埋名,反而能夠坦然相交?」

「不錯。」東江暮雪看著端木流觴戴上面具,笑道:「卻不知我們這位四弟高姓大名?」

「司徒傷袖,」西門殘君沉吟道,「『無情公子』司徒傷袖。」

「好,好名字。」南宮曉的聲音自樓頂飄了下來,端木流觴舉頭一看,只見南宮曉攜著一個紫衣的絕色美人,蹦蹦跳跳的拾級而下。那美人膚色勝雪,眉目如畫,但臉上卻似罩著一層嚴霜,連瞧也不瞧端木流觴一眼。在南宮曉與紫衣美人之後是兩行青衣女婢,女婢手中皆端著酒食,女婢們動作俐落,很快便在舺板上擺了桌酒宴,隨即退下。五人也不推讓,便隨意坐了,唯有簑笠翁依舊坐在船尾,動也不動。

南宮曉攜著紫衣美人,舉杯笑道:「這位便是二妹紅顏,二妹,那位是……」

「殺我夫君,妄想取而代之的小賊。」紅顏冷冷甩開南宮曉的手,把一盅酒全潑在端木流觴身上。

端木流觴舔了舔指尖的酒液,淡淡的道:「好酒,多謝二姐了。」

「誰是你的二姐!」紅顏神色更冷,素手一揚,一溜金光射向端木流觴。輪車中飛出一棵鐵棘藜,打飛紅顏的金釵,西門殘君嘆道:「二妹,如今已是兄弟,就此罷手了吧!」

紅顏縱聲大笑,笑聲宛如銀鈴亂響,怒極、恨極卻也美極,「你們這些人也配談兄弟?這個人殺了你們的兄弟,你們反當他是自己兄弟!那我是不是也該殺你們幾個兄弟,好叫你們想起來:我和麗人也曾與你們一同血濺龍壁、共創西鄉!」

「二妹,你醉了。」簑笠翁的聲音淡淡飄來,「上樓去吧!」

紅顏一震,不敢置信的望著簑笠翁,「連你……連你也不幫我?麗人生前與你和老六、七哥最好,為什麼……為什麼七哥一力維護這小賊?為什麼老六不願助我報仇?為什麼連你……連你都幫著他們一起欺侮我?」簑笠翁低頭垂釣,不發一語。紅顏一跺腳,頭也不回的奔上樓去。

「所以,她不知道。」端木流觴淡淡開口,打破沉默。

「她……她一直相信,范兄弟雖然四處留情,心中卻只有她一人。他們是青梅竹馬,本來早該成婚,只是她家被滅後,她便立誓不報此仇絕不嫁人。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家仇未報,范兄弟卻……」東江暮雪嘆了口氣,拿起酒壺連灌數口。

想起范麗人,端木流觴心中又是一把無名火,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西門殘君苦笑道:「四弟,愚兄有個不情之請。」

「我不會說的。」端木流觴淡淡的道:「恨,也是一個人活下去的動力。」

「好兄弟。」南宮曉一笑起身,「我去勸勸紅顏;老七,老三又千里追殺老六去了,此事交你排解;老八,勞您的大駕,帶四弟到艙底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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